日 子

日 子 　　睡至半夜，被邻人家什落地的声音惊醒，张开了眼，便很难入睡。我一直觉得我的睡眠是极其轻浅的，由不得任何风吹草动，这也是我的痛苦所在，在床上烙饼似的滋味他人很难感受。

　　尽管是在凌晨的样子，隔了两层的窗帘，依然能看到外面的亮度高于室内，才发现，原来熄了灯了屋子比自然的天空还要黑，而这竟然完全是人为设置的与自然景像不合拍的结果。

　　这样想着就觉得日子的残酷，看似不经意间的流失，其实就是一天天翻滚着朝前涌去，像相机的快门，打开是一天，闭合意味着又是一天。最要命的是它在我的身后，拥挤着我同它一起朝前奔去，把一个个美丽的日子甩掉然后任其堙灭。

　　日子，我们在无数的日子里完成自己的心愿，也通过一个个日子掩埋无数的烦恼，逝去的和未来的，还有多少可供选择，又有多少可以将其填充的饱满，真正不辜负时钟行走的每一声提示。

　　又是一个春天的莅临，我觉得自己有时就是一只冬眠的生物，只有春天拔地而起的气流，才能唤醒我的知觉。可是一觉醒来，却物是人非，觉得时间的苛刻，除了在我物质的身体上留下无可更改的年龄的鲜明烙印，其它一无所获，我的日子变得空洞而无味，我的思想也变得僵硬而且随着日子的游走一天天腐朽不堪，这让我无比的悲哀。

　　我眼睁睁地看着丝绸般的日子从我的肩头抽走，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他人的日子有着怎样的豪华和奢侈，我的为什么这样单薄的不经碰，只一碰，就黑了，就像此刻的室内。

　　今年春节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多点，聊的话题并不多，看着一天天走向衰败的她，心里莫名的怜悯起来，觉得母亲的一生简单到极至，平凡到极至。可她似乎对自己的现状并无任何的感慨，依然轻松地向往未来的日子，她不回忆。这在我看来有些奇怪，我以为老年人特别是身患顽疾的老年人总该用回忆来切断对未来的恐惧的，总该用年轻来震摄衰落的诱惑的，可我的母亲却不，她的日子就在对未来的渴望和想像中安然度过，这同时也让我有所庆幸，我想如若我在她这个年龄，一定没有她的胸襟，我会靠着仅有的一点力量回忆我的一生。

　　还有我的中学同学，已经多年失去联系了，手机里的号码被遗忘了多少年突然就跳了出来，她搬新家了，约了我和另外的同学一并去坐坐。

　　通往她家的路很崎岖，是过去的农家村落被征后盖起的小区，居室不大，七十平米的样子。没有多余的家俱，很白的墙面，也没有任何装点，看起来，家的空间挺大，却显得空旷，但这些对她而言已是一种奢华。

　　她的丈夫在孩子两岁时因误伤致死他人而被判无期，虽经多方努力，仍在狱中呆了12年。临行时，他的女儿才刚学会叫爸爸，回来时，女儿已该中考。

　　我的同学在12年的日子里没有愤懑、没有焦虑，只在一次次轻描淡写的叙述中，勾勒出她的心愿：等待！她带着孩子住在母亲家，像是没有出阁的女儿，为此她遭遇了弟媳和嫂嫂的不屑。12年，她没有流过一滴的泪，陪着父母，尽可能多的做些家务，陪着女儿偶尔到公园或者视野开阔的地方游玩，也会牵着女儿的小手，每隔一年或两年去很远的地方认她的父亲，让孩子记着她父亲的样子。

　　他出狱后，同学先打了电话给我。看见他，我的眼睛率先湿润，不是为他，而是为我的同学，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同学太高尚了，终于在12年暗无天日的寂寞里等回了丈夫的再度牵手。

　　我开始想像，我的同学是怎么面对四千多个在我看来绝对难捱的日子，别人享受一睁眼一闭眼的轻松日子时，她的心里真能那么平静地如一弘秋水波澜不惊？ 我不知道她的从容不迫和无所事事是不是掩盖了心底里无以表达和难以启齿的悲戚，我更不得而知在长达12年的个人生活中，她真的就没有生出过逃逸和绝望的念头？

　　他们现在生活的很愉快，彼此享受着对方给予的幸福体验,所以现在我的猜想毫无意义甚至有对朋友的感情侵略之嫌，但我还是无法平息对这件事的想入非非。

　　12年，她的青春在此沦陷，她的关于对生活最初的追求和期待随着望眼欲穿的日子一天天结束也一并沦陷。但她获得了赞美，来自于她的丈夫还有公婆一家，她被姑子姐使用权力调动了轻松的工作，她的房款有婆家的一半赞助。这是好人有好报的最原始诠释了吧。可是她的12年空洞日子的缺口谁能补填的了呢。

　　我对她过去了的这段历史耿耿于怀，为一个女人最好年华的陨落，可是我又由衷地敬仰着她。

　　还有我姐，她似乎就是为了奉献我们家庭才出生的人。她的日子毫无惊心动魄而言，从年轻到现在。她的婚姻是媒妁之言，没有自由恋爱的经历，婚姻的对象就是她的初恋。出阁后依然遵守对父母孝敬的承诺，出入娘家大于婆家。等到唯一弟终于到了可以支撑家庭重任的年龄时，他出国了，于是姐继续着她对家庭的责任——因为我离的有些远。她永远不知疲倦，像一只不倦怠的鸟，她成了我父母的依靠。家里所有的琐事她都了如指掌，因为父母要说给她听，很多的事要由她来定夺。父亲病逝前的几个月，她甚至放弃了工作，请了数月的假服待在床前。

　　没有父亲的日子，姐更为辛苦，她放心不下母亲。她的所有的周末或周日都是在母亲的身边度过，也幸好我有一位通情达理的姐夫，他就是父母真正的儿子，和姐一起承担着家庭的一切。母亲前年患严得的腿疾，行动不便，她义不容辞地接到自己的家里，细心的照料着。在姐的婆婆年岁已高也需服待的时候，姐就两边的跑，她的疲惫明明写在脸上，却从未在语言上流露出一点。

　　今年春节前，姐的婆婆病危，母亲回到自己的家。正月初一送走自己的婆婆，过了三七就将母亲接到她的住处。

　　姐这半辈子似乎都在为他人活着，她不停地奔走在通往家的路上。还有她有很多的朋友，春节的时候，我就眼看着她拜访了朋友们一个个活着的父母。我曾问：姐，累不？她答：这都是应该的，去看一次少一次，还是去吧。姐的日子永远都不属于她，一直要等到她累倒，或许才会享受开始自己真正的生活。我姐也是我最敬重的人，我甚至觉得有时要大于父母。她所做的，今生我无法做到。我了解姐，她的日子也有困苦，也有艰辛，但被她的坚韧埋藏了，她在自己的日子里能享受到的只是理解的夸奖，可对她的今生真的有很重要的意义吗？

　　我是个较为感性的女人，注定了我性格的敏感、执着和遇事的斩钉截铁，对于任何事情和处理，关注结果大于关注过程，从而会忽视付出的艰辛。所以我也很在意他人对我的评价，甚至这些评价会直接影响到我的快乐指数，这样我在世间行走的每一个日子都会变得小心翼翼，我让自己快乐的理由总是很难找到。于是我觉得我生活的每一天都缺少营养，它让我前行的步履迈得很艰难。

　　就在今夜难以入睡的时候，我想了这么多。我是真的衰老了，我的欲望也将在衰老的暗示中沉寂下来。多年前曾经被无数光环笼罩的历史，此时想来也变得暗淡无光，没有任何回味的价值。我丢弃了热情，丢弃了幻想，甚至丢弃了欲望。而当我一旦知道我所面临的现状时，又会产生无穷地恐惧。

　　我的日子平淡如水，有时我觉得自己就是行尸走肉，没有半点生气地苟延残喘着，就像现在，我躺在床上却睁着眼，比较着外面和室内的亮度，并得出结论：黑暗是人为的制造。现在夜才静下来，我按了报时器：凌晨四点五十分。

　　我得睡，明天还有事要做。

　　有事做，应该还不错吧。

　　我开始数数，像小时候一样，那是父母说，睡不着的时候数着数就睡着了．于是心里默念：一二三四…… 　　这些数字，就像是形成的无数个日子的重叠。

　　　　　　　　　　　　2009．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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