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些事

　　引子：写这段文字，是因一个网上姐妹，因为我太在乎她。我希望她能够忘掉一切，能够快乐生活，不然我不会把这段忘却了的记忆再次捞起。虽然如今面对着它，心不再疼，可泪水依然汪汪。

一
　　十月的风，在那个年月里，已经够冷，爷爷身披着棉军大衣，怀抱着两个多月的我，出现在了村口。

　　小山村，三十几户人家，冬闲里，难得有个光景，我的归来，成了山村的一道风景。

　　“这个孩子，怎么瘦成这个模样？”“这孩子，能够活命吗？”“可怜的孩子。”……人们聚集在街头，轻轻掀开爷爷的袄，看着皮包骨头的我，发出一声声感叹。

　　奶奶看着我，泪落，头摇，爷爷抱着我，默默地吧嗒着泪珠。

　　我是爸爸三十六岁上的孩子，因为是个女孩，妈妈给我喂了一个月的奶水，就将我送了人。可惜，那户人家家境不好，奶粉都没得吃，于是在他家度过四十八天上，他们给爸妈捎来了信，说孩子他们养活不了了，怕死掉。问爸妈是否愿意接回来？若不要，说有一户当老师的夫妻想要。

　　爸爸工作在小城，只有礼拜天回来，送信的人不愿踏进单身妈妈的屋子，就将口信送给了爷爷奶奶。

　　“算了。让那对夫妻抱去吧。”这就是奶奶将口信送到妈妈面前时妈妈的回答。
低矮的小瓦屋里，奶奶对爷爷说：“不行，我的心疼。你去把孩子给我抱回来。她不要，我们要！”

　　就这样，第二天一早，我就被爷爷去邻村抱了回来。

　　我的归来，彻底改变了爷爷奶奶的生活，本该清闲了的他们，重新开始了忙碌。
那个年代，奶粉还是侈奢品，爸爸偶尔从城里给我捎回一两袋，也不够我喝的。白天，奶奶为了我，挨家挨户给我讨奶，所以，从我懂事起，奶奶就告诉我，山村的大多女人，都是我的妈妈，因为我和她们的儿女一样，吃过她们的甘甜乳汁。夜里，我啼哭不止，因为身体太弱，吃不下半点东西，只能靠喝奶。爷爷只好披上棉衣，打着哆嗦为我冲奶，一夜要折腾他们三两回。

　　一个月后，在爷爷奶奶的精心抚养下，我脸上有了红晕，身上也见了肉，人们见了我说，这孩子，活了！

二

　　五岁，爷奶把我送到了幼儿园，牙牙学语的我，成了爷奶的开心果。爸爸从我记事起，也常光顾爷奶的家，只要他回来，必来看我。每个礼拜天，爸爸都会给我带回两个小面包，因为家里有姐姐和弟弟，爸爸怕捎回家，就没我的份了，所以他会特地绕个弯子到奶奶家一站，将好吃的给我留下，然后再回家。

　　我的心里，爸爸是亲爸爸，妈妈是后的。因为妈妈的脸从来都是长的，没有一丝笑。

　　有时，我也会拽着奶奶两个干瘪的乳房想妈妈，我说，奶奶，人家小五嫚的妈妈也是个老婆婆，为什么她喊她为妈妈呀？我也喊你妈妈吧？每当这时，奶奶的眼就湿了，然后，大滴大滴的泪就落在了我脸上。奶奶说，傻孩子，你有妈妈呀，你的妈妈就是姐姐和弟弟的妈妈。可我心里，那不是我的妈妈，虽然我从小就叫她妈妈。

　　看着小伙伴家里一堆兄弟姐妹，我眼馋，真的想和姐姐弟弟生活在一起，可不能够，那不是我的家，虽然奶奶家的生活要比妈妈家里的好几倍，可这种意念在我心里却不能消除。

　　平日里，我去跟姐姐和弟弟玩，抽妈妈上了山的空间，因为我真的害怕妈妈的那张拉得很长很长的脸，害怕妈妈冷不防对我们的大声呵斥。姐姐和弟弟，他们玩饿了，会在那个家里随便地翻箱倒柜，而我，只能羡慕地瞪着双眼看着。姐姐和弟弟的这个举动，我只有在奶奶家里才敢实施。

　　我盼望星期天，盼爸爸回家来的日子。有爸爸在，我可以撒娇，可以拉着爸爸的大手去山村的小卖部，要这要那。这些，是姐姐和弟弟不敢做的，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们不希望爸爸回来，他们惊恐的样子告诉我，他们害怕爸爸。

　　爸爸一直就顺着我，只要我想要的，爸爸都会满足我。不过我也没什么格外要求，就是从小喜欢乱涂乱画，所以，每次买回来的无非是蜡笔和白纸，偶尔爸爸会给我扯根头绳，不过不是我要的，是爸爸自愿为我扯的。

　　童年的我，就像神话故事里的小公主，虽然缺少妈妈的爱，但有爷爷奶奶爸爸的爱包围着，也算幸福无比吧。

三

　　四岁夏季一天，我和邻居的一个小姐姐，在一片割了头的苍耳子地里追赶，突然跌倒，一屁股蹲了下去，结果一棵苍耳子的根部就置于了我的阴部，血流不止，在场的一位婶子吓坏了，抱起我就送给了奶奶。奶奶告诉我说，那次妈妈吓坏了，将我拥姐姐的一件棉衣一裹，把家就扔给了奶奶，她和二叔就抱着我去了公社医院。谁知我失血过多，医院不收，不过还仁义，他们让救护车又把我们送到了县城医院，县城医院也不收，直接又去了邻县。

　　这次，我又捡回了一条命。

　　等第二天我醒来，不见了爷爷奶奶，也不见爸爸，张口便哭，因为我真的怕妈妈，我怕妈妈也会像打姐姐一样地打我。那次妈妈笑了，抱着我，说爸爸一会就到了。泪眼看着妈妈的脸，我渐渐停止了哭泣。那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我记事起，妈妈抱过我唯一的一次。

　　后来我渐渐大了，尤其是到了高中，唱着《妈妈的吻》，我的心就丝丝地疼，歌里的妈妈，总会被我想成奶奶。每个礼拜一，同学们归来，个个脸上红光满面，嘴上喜滋滋地说着自己的妈妈，这个说，这好吃的是妈妈做的，那个说，看，妈妈给我做的新棉衣，我看着羡慕，眼热。夜里，等同学们都睡下了，我就悄悄地卧在被窝里想妈妈，想着想着，就泪流满面。我不知道由妈妈的手做出来的饭菜是啥味道，我不知道由妈妈做出的棉衣，穿在身上到底有多暖。我想肯定很暖，因为同学的嘴角提到妈妈二字时，都是翘的。

四

　　后来我高中毕业了，妈妈要我回家。我不回去。妈妈说，你回家来，爸爸的班就有你来接，若不回，你的一切我不管，包括你的婚姻。

　　爸爸和妈妈因为我的原因，一直感情不和，好像爸爸偏向的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一个对爸爸另有企图的女孩。所以针对我归与否，爸爸不参加任何意见，我知道，爸爸够了，不想再和她吵闹下去。

　　爷爷和奶奶一直依顺于我，一直以来，我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我不能为了眼前的这个破班，就扔了他们。他们为我吃尽了苦头，老来老来，我不能把更多的孤独留给他们，我说，放心爷奶，我扔不了你们，嫁人我也带着你们。
就这样，我和妈妈彻底决裂了。

　　爷奶不忍心让我吃苦，劝我说，回吧，燕儿，只要你好，我和爷爷没什么，只要礼拜天回来顺便看看我们，就行了。可我不想两个老人面对黑夜，想着一生辛苦抚养大的孙女就这么说走就走了，走到了那个没有付出半点劳动的生母身边，这种精神上的煎熬，我想都不敢想。我不能做人没有良心。

　　我的爱本来在远方，他的家人也答应将爷爷奶奶一起接过去，可奶奶死活不去，她怕我将来自身在外，有事无人照应，她说过无数遍，爸爸妈妈始终是你的爸爸妈妈，留在身边吧，那怕有一天我和爷爷不在了，他们还是你的亲人。可我对这种亲情，不敢再奢求。我坚决要走。奶奶坚决不跟我走。无奈，我只好听从命运的安排，和远方的人儿协商好，等将来老人都不在了，如果他愿意等，我们再续缘。他答应了。

五

　　很快，我嫁了人。山村的孩子，结婚都早，我也不能逃脱。老公是奶奶从前来提亲者中给我千挑万选的。

　　我是山村第一个坐着轿车嫁人的女孩。可那天我并没笑容，我是一直淌着泪离开的。因年老的奶奶，远方的人儿，还有不露面的爸妈。

　　为了人妻，我虽然脸上天天挂着笑，虽然公婆夸我知书达理，虽然老公对我百般体贴，可精神的煎熬，我还是没等到奶奶先我而去，等不到和相爱的人儿一起看落日，一起数星星就自杀了。

　　医院判了我死刑。可老公抱着我的尸体一声声央求着，说一条命去了，还有另一条跟着。医生的良心被感动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就这样，三天后，我又活了过来。
三天内，老公一直跪坐在我的床前，奶奶，公婆，还有有关老公的那些亲人，围满了病房，可唯独妈妈一直没有露面。

　　第二年的春天，礼拜天，老公回来了（那时我还没进城），我正在家做晚饭，二叔匆匆来了，一脸的紧张，我问，叔，怎么回事？二叔说，你爸妈因误食了甲胺磷喂的韭菜中毒了。我一听，担心爸爸，二叔道，你爸没事，你妈妈医生下了病危通知，这不，我回家给她把衣服都拿来了。你姐和弟弟都在城里，还没赶回来，怕她走时身边没个子女送终，就想到了你。
我的伤疤在丝丝地疼着。

　　“去吧。走，咱们一起去看看吧，毕竟她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医院离我家也就二里路，可我不想去，老公见此情景，就劝我道。

　　“不去。”我很坚决。

　　婆婆和我住在一起，见我如此，也上来劝说，孩子，去吧，去看一眼吧。即将去的人了，别跟她计较了。

　　二叔从小就心疼我，他不逼我，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看着二叔的眼神，我想起了爸爸，心突然就一软，点了头。

　　老天真会开玩笑，爸妈就住在我当初住过的那间病房。爸爸没事了，半倚着铺盖在那儿挂着点滴，妈妈还在胡言乱语，手舞足蹈，几个护士守在身边。

　　见我踏进病房，爸爸的脸立刻就变了形，最后变成了抽泣，我走过去，问了句，爸，怎么样？爸爸频频点头，老泪纵横。我转身又走到妈妈的床前，半天努力，才喊了声妈妈，泪水却忍不住满了腮。

　　傍晚，姐姐和弟弟都回来了，见了我，姐姐拉过我的手，泪水盈盈，弟弟喊了声二姐，一边落泪去了，爸爸说，你回吧，回家歇歇吧，一天了，够累的了。爸爸说话时，眼泪就挂在眼角，我看见他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着，那表情，至今我不忍再想起。

　　“那好，等我明天再来。”我走了。

　　晚上回来，老公搂着我，燕子，你真棒！

　　那夜，我失眠了。

　　后来，那个家，开始有了我的影子，我的这个家门，也常有爸爸的影子来来去去。

　　偶尔，我还会提起过往，每次提起，我都不能自己，可妈妈不再是那张长长的脸，而是一脸愧疚和泪水盈盈。

六

　　这些过往，是突然间被我刻意拒绝门外的，因为我看到了妈妈她在渐渐走老，我怕有一天她也会像爷爷奶奶一样扔下我，悄悄而去。虽然这份晚来的亲情远远没有爷爷奶奶给与我的那种感觉，可几年来，我发现，妈妈她在尽力弥补，虽然我的经济条件不需要任何了，可她亲手包的包子，做的面食，被爸爸带到了城里，我吃到口里，暖暖的，心，酸酸的，这就是妈妈！

　　妈妈的味道我终于品出来了，在她那双忧郁的眼神里：燕子，怎么瘦了？忙，别忘吃饭，钱是赚不完的。在她的一次次的电话里：需要什么吗？面条有吗？想吃野菜吗？我给你们包锅包子让你爸爸给你送去吧？

　　妈妈，女儿什么也不需要你为我做，那些过往，女儿早忘记了，女儿只要你好好地给我活着，等你步履蹒跚时，让女儿挽着你的胳膊，走在夕阳里，走在亲情里。

　　今天一早，爸爸又来了，妈妈昨天炸了油条，爸爸五一来我这儿，听说儿子喜欢吃油条，就回家跟妈妈说了。

　　看着爸爸捎来的一堆油条，我眼热热的，努力不让感情流露出来：爸，以后不要送了，孩子回来，我会炸的。


　　爸爸来时我和老公正吃早饭，爸说，要去弟弟家趟，老公道，等吃完了饭我拉着你去吧，顺便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新房。爸爸以为还是05年买的那套，说他看过了，我说不是，去年刚买的，离生态园近。

　　“这个地方确实不错，环境好，空气清新。”爸爸看完了新房，赞叹道。

　　“那等我们装修好了，你就和妈妈来住吧。”我说。爸爸“嗯嗯”地点着头，一脸的骄傲。我喜欢看爸爸的这个表情，喜欢他那发自内心的微笑，那笑纹里，层层散开，是爱，是情。

　　啰啰嗦嗦一大堆，就此搁笔吧，衷心地祝愿天下所有的父母能够长命百岁！亲情永远！

（另：那个好姐妹，看到了我的一切了吧？是不是比你更惨？可我都放下了，你也放下吧，毕竟是妈妈把我们带到这个世上来，没有她们，我们怎知这世上的酸甜苦辣？忘记该忘记，开心面对每一天，相信生活处处是花开！爱你的姐妹。） [ 本帖最后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10-5-17 18:5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