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多年

文/雨潇凌
　　这几天夜里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见小时候和父亲在新房里守夜的情景。

　　那年我八岁，夏尽秋至。家里忙着在村口三叔家旁边的空地上动工造房子。房子刚建好第一层的时候，父亲就开始在新屋里守夜。我不知道父亲每天晚上是几点去的，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90年代初的农村，电视还不是很普及，夜间的娱乐节目少得可怜，所以无论大人小孩，一般很早就睡下了。有一晚醒来后，皎洁地月光透过天窗洒落在床头，异常耀眼。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听到父亲的房间里还有说话的声音，我就起床径直朝他的房间走里，刚好看到他收拾东西正准备去新屋里守夜。我说我也要去，母亲一开始不允许，怕我打扰父亲休息。后来实在拗不过我，才同意父亲带我去。

　　村子是南北走向。我家住在村南，新屋正好在村北，靠近城镇。从南头走到北上，几乎是将整个村子穿膛而过，大约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进入秋天，早晚气温相差很大，走在路上，寒气尽往骨头里渗。父亲脱下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比大衣还要长。走路的时候，我只得伸手把衣服提起来。一路上虽有月光朗照，但还是显得幽暗阴森，我几乎是贴着父亲的身体行走。走到暗处，父亲会掌起灯，低下头跟我说，男子汉，不要怕。我看着那些明火从父亲的手掌中散发出来，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触摸到光明，心里轻松许多。接近村口的时候，从城镇照射过来的灯光渐渐明亮，但我总觉得，始终没有从父亲手心散射出来的灯火温暖。

　　虽然白天也欢喜雀跃地看着房屋一天一天的趋近完成，但是第一次在夜晚进入新房的心脏，我依然兴奋不已。趁父亲收拾房间里杂物的时间，我在房间里来回的转。抚摩着裸露的墙壁，心里溢满童年时代经常泛起的细小虚荣，依然有一种巨大的幸福，让我久久的难以平静。

　　昏黄的蜡烛照在幽暗潮湿的毛坯房里，投影出巨大的光影。深夜的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动烛火，晃动出复杂多变的形状，象是皮影戏里才有的种种精彩。我和父亲躺在用废旧本板临时搭建的床上，说着漫无边际的话题。先是我问，房子什么时候能建造好，我想要一个书柜，然后问父亲小时候是怎么样的。父亲总是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耐心的回答。他具体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大清楚。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他在讲述小时候苦难经历后，变着戏法做出的各种不同手势，比如模仿天狗吞月、猫鼠斗等。那些千奇百怪的手势借着烛光倒影在墙壁上，栩栩如生。我心生一紧，就躲进父亲的怀里，不肯睁开眼睛。父亲顺手抱紧我，凑在耳边轻声说，不怕不怕，月亮还在，你看外面照进来的月光很亮呢。我复又从他怀里侧过恋偷看，发现从门缝里钻进来的月光打在地面上，散落成明媚相间的花朵。父亲低下头，俯在耳边轻声问我现在还怕不怕的时候，我抬头仰望父亲的脸，看见那年夏天最盛大的星空。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样的时光和静谧，是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那天我在他的怀里第一次觉得离他是如此的近，完全沉浸在他精彩跌宕的人生经历当中，妄想成年后，也能想他一样，坦然面对生活的重重劫难。成年之后，逢上亲朋来家相聚，家里床位不够，我也偶然和父亲挤在一张床上，但是再也没有当年那份亲近劲儿。这种情感的演变，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添上了经历生活过后的成熟稳重。我在想，这是时光一路刻下的见证，也许只有在那样的特殊年代，那样的特殊环境才会有那样的亲昵举止。 　　事过境迁，或许父亲已经不记得了当时的情景，但是这段不可复制的童年经历，却清晰地刻在我的心上。即便过去很多年，我也永远不会忘记，这将成为我生命中沟连父亲心灵的一段桥梁，引领我不断向父亲靠拢，直至轮回到父亲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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