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城市里的北方胡同

我第一次到成都，虽然自己很想看看闻名已久的杜甫草堂、三星堆等古迹，但同伴们兴趣不高，有个来过成都的朋友说他带我们到一个好去处，那是即有古代的老建筑、又很富于时尚色彩的一条街，叫宽窄巷子，具体位置他说不清，说不清没关系，只要知道名字，出租车司机就把我们送到了地方。

车停在宽窄巷子的对面，得过一架天桥，才能进去，在天桥上看到四面都是逼仄的高楼大厦，宽窄巷子外停着一排旅游大巴车，走到近前，看到有几堵灰色的装饰墙，墙上是关于宽窄巷子的介绍，包括各历史时期的城区地图，我一般到一个三不知的地方都不会贸然闯入，总喜欢在入口寻找景点的介绍文字，看了文字介绍，才会知道进去看什么，不至于宝山空回错过最精彩的地方。

对于成都，我所知道的都是影响中国历史进程发生大事件的地方，对于普通成都市民生活的地方，确实不了解，在介绍中才明白原来宽窄巷子竟然是“最成都”的“老成都底片，新都市客厅”：

公元前三一六年，张仪筑城，少城肇兴。公元一七一八年，少城之上重筑满城，数千八旗劲旅入驻于此。公元二〇〇三年，成都市委市政府着手复修，满城之内唯一存留至今的宽窄巷子。公元二〇〇八年六月一十四日，中国第三个文化遗产日，宽窄巷子正式向公众开放。宽窄巷子是由宽巷子、窄巷子和井巷子三条平行排列的老式街道及其之间的四合院落群组成。是成都市三大历史文化保护区之一。它是老成都“千年少城”城市格局和百年原真建筑格局的最后遗存，是北方的胡同文化和建筑风格在南方的“孤本”，也是成都人记忆中最后一抹老成都的隐约风姿。这里曾是少城旧治，既崇且丽。自古官商云集，是为繁奢之地。有清一代，满人入驻。“鸠声树影、令人神畅”。它占据形胜、掠尽风华，见证了成都的城市递嬗与兴衰沉浮，作为一个城市的最后标志性文化景观，它是这座城市鲜活生活的重要物证，在所有的历史叙述中，人，尤其是普通人被隐遁、藏匿，唯有这里，保留了顽强的气息和记忆。世事如烟，古巷依然。现在的宽窄巷子，茶声鼎沸、酒吧铿锵、咖啡溢香、美馔宜人，古老与时尚同存，艺术与文化共一色，一个院落就是一寸风景，一个院落就是一段传奇。在成都，宽窄巷子是一个充满象征意义的符号，是一个无法绕开的文化坐标，是老成都生活的最后标本，是成都传统与现代最完美的物质载体。它是开启成都之门最重要的一把钥匙，是成都意象最完整最抒情的段落，是进入成都心脏的秘密栈道，要理解成都，必须先要走进宽窄巷子，只有从这里，才能潜入成都灵魂的最深处。成都之惑，成都之谜，成都之魅，成都之髓……宽窄巷子，写满了答案：这里的一天，就是一生。

看到一块中国步行商业街工作委员会二〇〇九年十月颁发的“中国特色商业街”标志牌，从这里步入宽巷子开始了体验成都特色的脚步。我是北方人，对于北方人在南方的文化遗存，当然特别感兴趣，尤其是掺杂了北方文化的味道，竟然成为著名南方城市“最成都”的“老成都底片，新都市客厅”，更加促使我游兴大增，欲探求其中的奥妙。筑成都城移民的张仪是西北人，率兵入川称蜀帝的刘备是华北人，宽窄巷子也是康熙年间平息准噶尔叛乱的东北满族驻军所遗留，那成都就一定有北方人最喜欢的生活环境和生存方式。宽巷子、窄巷子和井巷子原来都有其他的名字，分别是兴仁胡同、太平胡同和如意胡同，辛亥革命时把满清人使用的地名也与辫子一同革掉了，就成为了今天的名字。

满街青砖的建筑充满了古韵，却没有一个呈破旧败落的旧时王谢景象，砖砖瓦瓦都齐齐整整，一个个门斗迎街矗立，门楣上都有一个雅致的字号，“正旗府”、“淳庐”、“宽坐”、“恺庐”等，或石狮守护的两扇大门紧紧掩着，或门神威严地坚守岗位，并不是所有的门都能进入，有的明示“私家宅院、非请勿入”，因为很多是私人住宅，不欢迎外人参观，商业街中有一定数量不商业的地方，泛着古老文化的馨香，这让我们肃然起敬，这是一个没在当今商业大潮中迷失方向的街巷。为了满足游人的好奇心，对于私宅的情况也不是完全秘不示人，“恺庐”外就有文字“院名恺庐，该门头为宽窄巷子最富标志性门头之一。传说百年前此宅主人留洋归来颇有一番革新思想，把自家的旧时门庭焕然一新。院门用特制的青砖砌成带有弧形凸起的拱形宅门，门洞上方嵌入中式传统石匾，匾上采用大篆阳刻‘恺庐’，二字写法革新，一反当时中国人从右向左读字的规矩，石匾上方砌出的椭圆形图案，代表高悬‘避邪镜’，意在镇退各路妖魔，永保阖家平安。此院现在住着一户老居民，拉木尔羊角，祖孙三代居于少城，是旗人子孙。”如此儒雅如此高贵，竟然主人是北方人，而且是游牧民族的满人，实在出乎想象。

那些商铺的名字，也都韵味十足，古香古色，如“半坡饰族”、“四川三宝”、“听番”、“花间”、“香积厨”、“天趣”、“见山书局”、“锦华馆”、“雨窄云宽”、“兰亭叙”、“宽居”、“三只耳火锅”，光看名字都不一定能知道经营什么，但只要是敞开了大门的地方，肯定是欢迎光顾的地方，所以我们随意闯入一个个大门，即使逗留其中，不买东西，也是一种美的熏陶，一次知识的拓展，一层惬意的体验。所谓四川三宝，是指三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绵竹年画、蜀锦、蜀绣；所见成都名小吃，有肥肠粉、牛肉荞面、烤肉串、伤心凉粉、三大炮、五香油茶、三合泥、香酥豆花。“天趣”满汉楼是宽窄巷子唯一国家形象宣传片取景地，是满清四合院，也与北方有关，主人曾是满清正蓝旗二品武将，门上有对联“世泽远承百忍字，家声近守两篇铭”，寥寥数字透露出世家优厚的文化底蕴，菜品的名字就能让人垂涎欲滴，什么酸汤过桥肥牛、长江河豚、千岛湖大鱼头，什么高原白牦牛肉、天麻烧野鸡、林芝藏香猪，怎不让人急于大快朵颐。

有个“中国红”匾额的地方，门口有硕大的两面鼓和漂亮的川妹子迎宾站立，但使人走进去的不是大鼓和美女，尽管大鼓和美女也是十分吸引眼球，是门上的字让人满怀兴趣，云“宽窄巷子文物挖掘遗址、宽窄巷子必游景点”、“清代官宅7件国宝文物、宽窄巷子第一景点”。进去才发现所谓国宝文物只是来自北方的清朝皇帝的御用物件，并不属于国家一、二文物，“中国红”则是所谓“国宴用茶”，拥有比黄金更加珍贵每克500元的陈年老茶，是全球唯一有资料记载满50年的顶级乌龙茶，院落属于台湾企业，台湾乌龙在国际市场上被誉为香槟乌龙或“东方美人”，乌龙茶的主要效用是降低血压、抗氧化、减肥美容、防衰老及防癌等作用，不过如果让我这样低收入者用500元每克的价格买乌龙茶，作用可能不是降低血压，而是立即导致心跳加快血压上升了。所以我们进去只是在非常考究的木制家具上安然端坐留张照片，优雅地欣赏脚下流淌的千年古井水，偷偷捏一下干瘪的钱夹，茶的事没敢问津。

屈辱的近代中国历史上，成都是为数不多没被外族占领过改变过的城市，但不妨碍成都主动借鉴西方的建筑艺术。如宽巷子33号，简洁的中西合璧大门，没有繁缛复杂的装饰，保存完好的二进院落格局，风格统一的木格扇和门窗，朴素真实，后院保留有老花坛，当时居民曾栽种着玉兰、丁香、栀子花，至今仿佛还能嗅到满园的清香。在民国的时候，宽巷子33号庭院是济世救民的中医名师周济民的家，他的医术再少城中远近闻名。如今此院中西合璧，透出正宗法式大餐的浪漫与华美氛围，中西两段不同历史的演变，巷子中的四合院继续书写着动人的故事。

宽巷子35号思贤庐张采芹故居前一位老人叼着一根夸张的长烟袋，烟袋看起来比一个一米七的人身高都长，路过的人都会瞅上几眼，东北四大怪中有一怪是“大姑娘叼烟袋”，似乎也没有这么长的。张采芹为川籍著名画家，擅长画竹，作品老干新枝，心到笔随，其风、晴、雨、露之竹，或疏或密，亦刚亦柔，富有变化又和谐统一，运笔简洁又饶有风趣，素有“张竹子”、“张花鸟”之称，其“墨竹图”被国务院总理当作礼物赠予英国女王，至今仍藏于英国皇家博物馆。

宽窄巷子之间，有条名为“宽窄光影”的摄影长廊，是常年展出各类精彩摄影作品，各地风光传奇人物、民俗风情，我们留步于此，看着正在展出的“康定情歌（木格措）风景区春夏摄影作品展”，在影像中观察生活片段，感悟现实与人生。

窄巷子同样精彩，可园的公馆菜，也叫活福堂公馆菜，旧时代名流缙绅所住宅院，称之为“公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是四川第三次移民高潮，因而老成都少城一带的公馆发展到了历史上的鼎盛时期，四大菜系的名厨受聘于内迁的公馆主人，促进了川菜的大吸收、大包融，逐渐形成了由许多文化名人及公馆主人创意，文化含量高，刻意追求口感，讲求滋补，技艺复杂的“公馆菜”。木制牌匾上的楹联称：成都府宅称公馆传世佳肴荣膺中国名菜。公馆菜虽然与川菜同根同源，同样根植于川西这片沃土，但又不同于一般概念的川菜。其丰厚凝重的历史内涵和别具一格的菜肴极大地丰富了川菜体系，深化了川菜体系，推动了川菜发展。但对我们而言，最大的特点就一个，消费不起。所以我们只满足于做门外的看客，不敢奢望当坐在里面的食客。

窄窄的巷道里既不乏“玉盘珍馐值万钱”的大馆子，也不缺少平民档次的消费地方，如“吹糖人”、“手捏泥人”等民间工艺，都是小玩意儿，花费不高的。

也有年轻人干脆把宽窄巷子当拍婚纱照的背景，记录一生最重要最青春的时光，男孩女孩脸上洋溢着最灿烂的笑容，顿时觉得整个巷子都阳光起来。建筑之美，美轮美奂，但与青春逼人的成都丽人比起来，再美的建筑都觉得逊色许多，尤其沉浸爱情甜蜜之中的女孩，头发最佳，体型最好，自信心最强，让人看着天真娇俏，心儿也会跟着一起飘然。

我们很想多看看，可惜已经买好下午的机票，所以很多擦身而过的女孩，没空帮她增加几个回头率，很多地方只从门前路过，没有进里面参观，竟然不知道是些什么地方，如“胡里”、“白夜”、“瓦尔登”等，猜测胡里是否与狐狸有什么联系，猜测白夜与那英演唱的一首“白天不懂夜的黑”的歌曲有什么联系，猜测瓦尔登与提倡回归本心、亲近自然，追求简朴生活的美国人亨利•戴维•梭罗有什么联系。宽窄巷子不仅保留有一些缘自北方的文化，还有举“拿来主义”大旗招来的外国文化则是确定的，所以不但南方人喜欢，北方人喜欢，外国人也同样愿意来，成都才博得“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美名。

尽管匆忙，窄巷子39号瓦尔登门旁的拴马石还是吸引我们驻足，拴马石虽然已经风化得斑驳，但它仿佛是宽窄巷子乃至成都的一块独有的胎记，述说着这里的前世，百年前的宽窄巷子是北方满蒙八旗及家属的居住地，他们保留了北方游牧民族骑马出行的习惯，拴马石是北方文化在川西的符号性表现，是原汁原味的历史本初，让人遥想富贵门弟门口熙来攘往、车马不息的景象。拴马石上不可能再真拴上一匹马供人在今天的宽窄巷子里嘶鸣驱使，而为了审美真实为了还原历史，又是有马的好，于是，就在墙壁上造了一匹浮雕的马，马蹄前伸，立体感极强。游人都如同抚摸真马一般与它合影留念，同它双目对视，跨越时空跨越人与动物的界限，做着灵魂的交流。

窄巷子28号隐园大门紧闭，从门上对联看应该是饭店，“闹市结庐文作脊，窄府宽宴食为缘。”

一座小洋楼也是有历史的，是西洋式砖楼，罗马门柱，西式拱形门窗，窗棂上的大五星装饰为西洋符号，而木刻栏杆、雕花斜撑及挂落为传统中式构件，中西合璧的文化成就了小洋楼。相传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王姓军人买下这个带有洋楼的院落。抗战，军人召唤至前线，再也没有归来。就在这个小洋楼里，妻子却一直等待丈夫归来。如今的小洋楼能品尝到世界顶级的法国黛宝嘉莱巧克力，巧克力馥郁的芬芳，甜美丝滑的滋味，让小洋楼被赋予了甜美思念的爱情主题。这时真希望身边陪伴的是美丽的异性，相视一笑，紧紧牵住彼此的手，而不是只可把酒划拳的同性。

在井巷子标识牌子的地方，有两个人像雕塑，与真人一样大小，泛着铜铸的光亮，头戴店小二的小帽，一个捧长嘴的茶壶，一个抱大个的算盘，游人与铜像合影，很多人在围观。我们也跟着看，哦，雕塑居然会动，会自己斟水倒茶，会自己拨动算盘珠，原来不是铜像，是活人装扮的，叫“活雕艺术”，是行为艺术的一种，如一帧立体的黑白照片，给宽窄巷子增添了浓郁的旧时代市井气息。

在井巷子可看的其实还真有黑白照片，一段400米东西朝向的墙体，用最古老的建筑物质元素-砖，垒砌台、城、墙、壁、道、碑、门、巷的历史文化片段，羊子山土坯砖、秦砖、汉砖、唐砖、宋砖、明砖、清砖、火砖、七孔砖、民国砖、水泥砖、瓷砖，阐述千年古成都，演绎百年老宽窄巷，匹匹历代古砖到片片近代老砖又到块块现代新旧砖，其中残断、印痕、斑迹，以独特的装置、垒砌、陈列与历代地图、图像嵌合并置、记载、纪实、记录着消失的时空气质与信息记忆。

这段砖墙是国内唯一的墙体“砖”历史文化博物馆，它代表的不仅是建筑和艺术，同时代表着历史和魂魄；它既是成都建筑史的展示，是一座城的记忆，又是成都兴与废的建筑史的展示，是一段历史的承载。砖墙如三大篇章的一部厚书，历史的背影有：宝墩遗城、金沙竹泥、羊子土坯、秦筑城廓、汉砖遗风、唐建罗城、宋砖古道、明末毁城，历史的直面有：满城残阳、保路砖碑、法楼窗棂、皇城残影、万岁展馆，历史的表情有：巷窄回眸、夹道洗刷、公馆封门、街沿斗鸟、杂院堆藏、天井搓牌、砖门喝茶、土墙鸡啄、砖混篱笆、半巷刨饭、窄巷水凼凼、宽巷暖烘烘。18副老照片，还原了宽窄巷子的旧貌。

如拍摄于1998年的《窄巷水凼凼》是介绍窄巷子的，宽度四至五米左右，由于窄，只有路面而无街沿，偶有街沿只不过零点五米宽左右，且为单边，为了避免墙角淌水，墙角多做有三十至四十公分的斜面护坡以保护墙基。雨后深深的窄巷子，浅浅的水凼凼，清新而宁静，穿过整条巷子，鞋底还干净如洗。

拍摄于2004年的《宽巷暖烘烘》是介绍宽巷子的，宽度在六到八米之间，中间为四点二至四点七米宽的车道，两边为高零点一五米、宽零点七至二点七米不等的街沿人行道，车道用沥青铺设，人行道由街沿石和水泥方砖铺设。宽巷子两侧的墙体经多次修整，为了美观多刷成黑灰色，院门两侧的墙体多砌有两块砖拼图案或刷成白色。巷中的大叶梧桐树，树影落在路面、街沿，映在门前墙上。

看着门匾上的名字，很有趣，不进去还真闹不清楚是卖什么的，“古今屋语”、“荷欢”、“莲花坊”、“润地”都让人费思量，“市井生活”因为门前挂出酒旗和菜谱，知道是饭店，对联“舍南舍北皆春水，蓬门今始为君开”点明是借杜甫《客至》的意境，表达酒菜欠丰但情意真切的市井生活。从“味典”的对联“味能成道方有味，典可聚精才是典”可猜到应是饭庄或茶庄。

巷口有一些写字的柱体，如报纸上的印刷体，介绍着宽窄巷子的典故，如“窄巷子一号院”，成都的院落不同于北京的大富大贵，自有其朴实飘逸的风格，布局开敞自由，适应炎热潮湿的气候，多为木穿斗结构，斜坡顶，薄封檐，开敞通透轻巧自如，再加上成都平原植被较好，四季常青。成都的巷子色彩十分朴素，多以冷色调为主，瓦为青色、墙为粉色或灰砖色、梁柱为茶褐色、门窗多为棕色。其重点装修部分是小门楼，俗称“龙门(门道)”，但仍是以冷色调为至，常常“雕而不画”。其他还有宽巷子二号院、宽巷子三十七号院、窄巷子三十号院等介绍。

我们找一家饭店，特意点了几道成都特色菜，来满足肚里早就急不可耐的馋虫，没有秀色当前，几个北方纯爷们儿，酒一下子要了许多，我们习惯用酒表达感情，表达对成都对宽窄巷子对北方胡同文化在南方“孤本”的喜悦和留恋，让我们觉得稍不开心甚至有些可气的是，旁边几个满面红光穿红色服装的黄教年轻的喇嘛，偏有一桌的俏丽美女相陪，享受美女们竭力奉承的笑脸和无限仰慕的眼神，他们开心地仰头大笑，而我们，只有低头喝酒。

[ 本帖最后由 运涛涛 于 2013-2-4 07:1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