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之心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11 编辑 <br /><br />想写下一个开始的句子，可以拿来做题目的句子。结果先抓住了这样一个词：幼稚。
　　心还跳跳地。脑海里除了期待中的蛋糕，还有从感应中走到天光下来的人影，形象模糊，心思迷离，双眼如凄如诉，自语一般地倾泄。我是唯一的不动声色的观众。我更多地相信我的眼光，更多地相信那些词语，而不是零碎的故事，星星点点的感慨。从脑子里跳到眼前的都是记忆，我拥有的记忆不是幻像。

　　心跳着想开始写作。想开始表述当下的某个情节。可是我特别急切，就像天黑之前从屋子里走出，在街头驱驰的短短一会儿，为了单纯的目的地而焦虑，为了意外地被蛋糕带回了生活和生命的现实情境而加深了焦虑。焦虑缘于朦胧的隐忧。没有隐忧只有惬意的话，我是不会坐下来写作的。

　　——给儿子买的蛋糕啊！

　　刚才回到宿舍，站在大门口的阿姨看我骑摩托车驰过，随意开心地问我。

　　——你说得真准确。

　　她怎么会知道是儿子的生日，而不是我的或者丈夫的生日呢？——这疑问一定是幼稚的——为什么她会如此确定呢，她不应当如此确定啊。

　　我并没有记起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一如既往地上班。刚刚开始新学期的上班，诸事急迫。两个周末都泡了汤。你不能想象一个高中教师，起早贪黑的忙法。而我还远不是最忙一族。

　　下午五点，领着儿去吃稀饭。要了十二个炸茄饼，一碗浮着莴笋叶子的白米稀饭。薄面皮里有茄片的那种炸饼，吃起来有吃肉的意思，却不用担心脂肪。没吃完的三个留着给人宵夜。送儿子到学校游泳池。池边有教练在转悠。羞于见教练，因为我虽学完课时，却未得多少指点，还没学会以手刨水。没有足够的力量拧一股劲做什么，谈不上什么兴趣。注意力在闲暇中丢失了方向时，往往贪图安静而大半天地赖在床上。思维是立体的，走着或者躺着都很活跃。

　　惯性存在着巨大的影响。惯性，是精神素质的核心。孤独，幻想，狂热，唯美，自信，绝望，某个词语可能是诗人或者一切写作者的一根敏感神经。一个人在自己青春的二三十年里，以努力的姿态，写了13部长篇小说，却还是默默无闻，她还有什么好说！

　　读书，是惯性的一种。书店比一切服装店都闷热，空调没开。有过于拥挤的书，来来往往买书的人，站着偷读的学生。在这个周日下午，我在书店里得到了我所应得的一切。我的心倏尔平静。我在书架面前如此安静，脚步无声。我早就成了出世的人，抽象的出世。

　　红叶书社的年轻女店主正忙着，她总在门口柜台里收钱，使我以为她是店主。这也许又表明了我的幼稚。我找到两本书，一本是李银河的随笔，去登记。我为儿子办了借书的季度卡，一次可以借两本。一天一换，或者两天一换。他借儿童文学，我借文学作品。前不久送了女店主几本我的散文集，她就常对我微笑，还为我延长一个月的借书时间。

　　女店主提笔写下借书日期时，我才想起，今天是儿子生日。买蛋糕。订做。半小时内取。等待的时间里，逛服装店。女人逛服装店，仿佛生命里的必需，自在，安心。听店主讲服装潮流，故作老到地跟店主讨论生意经。在广场一家最边缘的布衣店里，试来试去，只买下一条不需要的牛仔裤。去取蛋糕。加了外包装确实漂亮，外面吊个装有蜡烛、叉子、碗的塑料袋。我左手捏着车把，挂着蛋糕，放慢车速回家去。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儿子。我想象着儿子的幸福。

　　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更加用力地奔突。早上回家看到江滩公园里一丛丛的芦苇花，它们让我感觉到幸福。我的幸福已经那么长久了。苏东坡但愿人长久，必定不只是渴望团圆的意思，反可能是因为想放手罢，不但对于友情绝望，对于亲情也是绝望了。不然为什么要在月下徘徊，我欲乘风归去呢？也许人有悲喜交集的神经，在幸福时刻也会特别感觉悲凉，爱的时候也会想到死。有短信说“但愿人长久”，我回复说“愿朝生暮死”。

　　大约天地间三十多度的初秋气温，改变了我身体和灵魂的温度。然而我又知道热情是缘于这个特别的日子。从想起这个日子的那一刻起，我的身体就暗暗发热，仿佛明白这是自己的受难日；我的心在激动，感谢生活的赐予。

　　儿子游泳回来，拎个白色塑料袋。

　　——爸爸买的东西。

　　他是在什么地方遇到儿子的呢？心里又疑，打开来看时，是零食和饮料，给儿子买的。

　　——妈妈买蛋糕了，快去找你能找到的朋友来玩吧。

　　儿子转身跑去，几分钟后带一男一女两位同学进来。三个孩子同年，大他半岁的男孩比他个头高多了，女孩和他同月生。孩子们摆开了围棋，下的是五子棋。半小时后，开始捣弄蛋糕。点上十根蜡烛，儿子把客厅的灯关了，许的愿是要把学习搞好。动手吃蛋糕。男孩切蛋糕，女孩倒饮料。孩子们边吃我边给他们照相，三人乐不可支，嬉闹着吃蛋糕的样子很是动人。

　　儿子介绍这我不认识的男孩道：第十二小组组长。我说：那别人怎么介绍你呢？

　　——学问好的人。男生说，老师说他看了很多课外书。

　　——儿子你自己许的愿哦。我提醒说。

　　——我当然要把学习搞好，除非是遗愿。

　　我心里一颤：多么幼稚的生命啊，多么老成的心！

　　他们没有怎么疯，吃够了蛋糕用手机录相，相互照相，玩学习机，到九点过各自回家。女孩住在我们楼上。上弦月一样的嘴唇。大眼睛很亮。

　　儿子的话让我难以平静：儿子啊，妈妈实在是喜欢你的活力，所以把无限的希望都加在你的身上，一方面欣喜你仍然活泼泼地生长着，一方面又担心你不自信，早熟，忧郁，我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啊。

　　但我又想：早熟是一个人成长的标志，年轻时我们都希望长得快一点，所以越成熟越骄傲越快乐；而一个人到了中年时候，沧桑世事已经教会了他为自己松绑，让心处在天平那快乐和单纯的刻度上了；如此看来，早熟和幼稚的心，统一在一个人的身上，原来正是可喜的。　　　　　　　　　　　　　　　　　　　　　　　　　　　　　　　　　　　（200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