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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故园词典(三)

2020-09-24抒情散文何也
【母语】工作多年,我内心中一直拒绝融入小城当地的语言环境,而固执地说着明显带有故土腔调的话,要不就是普通话。我曾试图解释过其中的原因,但却无解,就像我无法解释对母亲的爱一样。有时想,所谓母语,应该就是“母亲的话”吧,至少从字面上可以讲得通。

【母语】

工作多年,我内心中一直拒绝融入小城当地的语言环境,而固执地说着明显带有故土腔调的话,要不就是普通话。我曾试图解释过其中的原因,但却无解,就像我无法解释对母亲的爱一样。有时想,所谓母语,应该就是“母亲的话”吧,至少从字面上可以讲得通。试想,谁从娘胎里出来后就能摆脱对母亲的倚赖呢?于是,我就将自己说的话,叫做老家话的“书面语”。

我的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老家之外。十二岁转到县城的一所初中借读,算是“少小离家”了。然后是北京上学,然后又回来。碾转反侧,老家话就变得更加支离破碎。但一踏进老家的地界,家乡话就随口而出,没有一点的变调,也没有一点的犹豫。这让我和故园有了割舍不断的关联。

我开始说话的情形已经记不清了。打小就爱阅读。最初的老师就是母亲,那是在我幼小的童年。不过,我还记得打开她的小包袱是在一个冬天的炕上。花花绿绿,碎碎片片。花草,动物,还有光头娃娃。它们被夹在一本破旧的书里,一页一页的,把书涨的变了形。有鞋子模样的,有枕头模样的。桃红的,柳绿的,雪白的,鹅黄的,就像是一个万花筒。它们都隐蔽在书里,等待着让人阅读似的。日后我才知道,那是母亲作为一个女人的珍贵收藏,也是一个有着浓厚私人意味的“馆室”。要做什么了,就取出一个作样片。从这里开始,我对周围的物事有了感性的了解。

然后就是账本,父亲的账本。

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我最爱看他记的流水帐了。几月几日,谁家陶了几担粪;几月几日,谁家摊派管了哪个干部;几月几日,仓库入了几瓶敌敌畏,进了多少升胡麻。这些原本放在珊花眼里的帐,一年一销毁。废了的,就会当做我们的作业本。从账本上,我也知道谁谁的爸妈的名字。这在幼年里是很自豪的。像岑眼、高代、泡娃、长长。有一回我偷偷问妈,何中兴是谁,她说就是世儿爸,一天到晚鼻涕都衔不住。我说,这个名字好,叫起来得劲。

从山上下来上初中、高中,我都听不惯所谓的“县城话”。不过我却慢慢接触到了普通话。虽然我一直试图让我的腔调不发生某种深刻的变化,但为了沟通,我坚持从县城的高音喇叭上学说普通话,也试图听懂外面的世界。我,也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不管从字面上,还是隐喻上,母语是我的另一个母亲,也是我休憩的家园,我带着它在天南地北流浪、流徙,而永不疲倦。曾经有一个经典笑话,说一勤务兵伺候首长早晨洗洗漱。倒完水后他用家乡话说,首长先洗,我后洗。“洗”在家乡话里发音为“si”,与“死”同音。结果首长听成是“首长先死我后死”。那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勤务兵被开除回家种地。但尽管如此,硬、倔、重的腔调仍然没有改变。

老家话属于北方方言区西北次方言区的秦陇语,夹杂着很文的古话遗传。我、我们叫“曹”,谷子是“金谷银”,水桶叫“下井”,医生叫“先生”,头脑清楚叫“缜密”,自杀叫“寻无常”,大衣叫“大氅”。等等。在我的同学特别是高中同学当中,他们有很多都留在了县城谋生。让我惊讶的是,多年相见后,他们也都是满嘴的“县城话”。这使我对故园深刻的同化感判断变得温柔了许多。我知道,他们绝非是为了赶时髦,而是有着一种不得已的苦楚。

我始终以为,不管你生活在什么地方,只要你还没有忘记老家话,只要你还能给够用母语说话、写作,那你就与故园没有断了关联。

“在春天,就让我看见春天,而不是波兰。”波兰诗人的呐喊至今让人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在内心深处,我又一直渴望着,让那些在母语之外,或者说还没有被所谓的“书面语”命名的土语发扬光大。尽管这样的希望是艰难的,处于边缘地带的。


【阳湾里】

这是一个富于浪漫气息的名字。阳光一缕一缕缓缓地撒在黄土上。在我童年的时候,那是燕麦、胡麻甚至于高粱成长的地方。后来,我还跟着父亲到那里去耕种过。现在,阳湾里已经是果树茂密、丰盈舒展的好去处。虽然没有河流经过,但一眼眼窖井周围,依然是郁郁葱葱,在苹果、梨树之外,还有樱桃树、枣树。

这是订单农业或农业种植产业化的结果,在朦胧的雾气之下,曾有的诗意化的名字已经变得遥不可及,甚至模糊不清。 植树造林。兴修梯田。退耕还林。一拨又一拨的乡村领导将这里选为推广典型的“战场”,村民们所扮演的角色类似于泥土或骷髅,被推来搡去。在老院侧房的土墙上,还贴着《红灯记》里铁梅的画报,她英姿飒飒,目光如炬。妈说,阳湾里大会战的时候,她也在工地上扮过铁梅。

阳光普照,环宇澄明。我们如何才能描摹出那田园般的诗意呢?

对我来说,阳湾里还保留着我青春时代的老样子。山风之下,高粱摇来摆去,就像是孩童在朗读课文一般,惬意中透着一股洒脱。但很难保存长久,一切都将因为基地化而变得呆板、单调。毕竟山村自有由来久远的联想,或生存方式。就像远远地,围在地埂吃草的羊群,从某种意义讲,这也是一种虔诚,一种念想。

我一边走一边欣赏阳湾里精心栽培着花草的山斜坡,空气里满含了金属、农药的味道,或者是幸福、惬意的味道,但心里却越来越被一个问题所困扰,它到底为什么而存在?
[ 本帖最后由 何也 于 2012-12-26 21: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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