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墨春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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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墨春秋（五）
青草蓬勃

　　打出‘青草蓬勃’这几个字，心也一片葱翠了……

　　于史卷中，穿越汉唐宋明清，风烟弥蒙，朝更廷替，明灭无穷尽中，穿杂着女人的翠袖红裙。纵深的时间长廊里，史景凄楚磅礴，万般旖旎。

　　一路逶迤行来，云烟淡去，那横绝人世，令人感怀、悲壮的诗文，似狂俊的大浪，也暂且在心灵的河道平息。唯有这妩媚万端、熏蒸着人间烟火的情语，令人柔暖无限，那么的愿意亲近，那么的想捧在手心，放在枕边，日日用来温心抚肺，如扯进心扉的一片春上原野，青草蓬勃……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明媚拂洒的句子，不可想象，出自一个霸气冲天的吴越王钱镠之手。曾几何时，吴越王钱镠任节度使时，因贯休和尚送他的诗中一句“一剑霜寒十四州”，硬逼贯休改“十四州”为“四十州”。犯此矫情，不免让人觉得这人贪心过重。若回看他在位二十六年，印证一点，钱镠确有帝王气度，也有大作为，治水兴农，重民生，强社稷，正值年少时，那点气傲，也算不得什么。

　　钱镠的这句诗，是写给他的戴王妃的。王妃每年寒食节必归临安。一年，春值深浓，王妃还迟迟未归，钱镠心里思念，便写信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人道，’君王得天下，不可为一人一物所系’，更不可被情所缠，可钱镠心有甘甜，既英明绝烈，又善于感知自然、人情的细微冷暖，流连春暖花开的喜悦，也懂得秋水月凉的离思，他把深深的思念，都融入了这短短的九个字里。

　　寥寥数语，家常一般，却让人读之心意温润。想像钱镠提袖执锋时，他的内心该是寂寥、宽大而温柔的：田野上花儿开了，妻你可一边欣赏春色，一边慢慢往回赶。句中只字未提思念，却是思念重重；未曾有半点催促，却隐带着等待的急切。想必钱镠后宫佳丽无数，他能够不分神的去想念远游的妻子，这只言片语中，便有了明艳千古的分量！

　　一骑快马，踏过野花遍地的春原，黛王妃兰指拆开君王亲笔书信，看到这一行润泽心田的情语，又该是怎样的心意阑珊？明媚的春岸上，夫君在哪儿等的痴切，怕是王妃等不得快马香车，心儿早已飞到君王身边……

　　岁月沧桑，默然无语，人于世间，行色匆匆，到底需要什么？也许，也许，唯有这青草蓬勃般的情语，这两心抚照的知意……

赤阑桥畔有烟霞

　　赤阑桥，一个让人生出万般遐思的名字，一个让人不由的咏念出一阙阙诗韵的地方。南宋词人姜燮，使合肥城南的这座小桥美丽又凄迷。
　　姜燮可谓一生漂泊，落魄不遇，晚景也凄凉。但他并不比史上那些地位显赫的诗词大家的境遇更惨。号称诗仙的李白在朝中供奉翰林，以文人的羁拓，却难以在彼此倾轧的宫廷转展，最后，他还是还原了漂泊。苏轼在朝为高官，诗意豪放，漫衍浩荡，宦海沉浮中，依然脱不去文人的心性，因此屡遭谋陷，被放逐荒远，终是一颗流浪、寂寞的心。姜燮为人正直、清醒而有气节，且孤耿，设想，他若入朝做官，说不定会英年残折，连后来的漂流生涯也断送了，今天的我们到何处去读他的《琵琶仙》？又怎借一弯桥栏，去触摸遥远时光里他诗情的斑斓？可想，诗人的心放置在何处，都是孤独的。

　　心有浪漫，不一定非要高层面、大环境的托举，只是，你这颗浪漫的心，需要选择适宜的空间打开，空间不同，打开的姿彩各异。姜燮随落魄，拿不出闪光的银两，让美女炫晕，他本真的心性和四射的才华，一样引得佳人倾慕，就似这南城的赤阑桥，古拙，无奇，但因了它潺湲的水波，因了它红漆的栏杆而落满烟霞。

　　姜燮是有着浪漫情怀的，命运没有辜负他，让他邂逅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缘，这情缘真实、朴素，贴近肌肤，有着神话般的怡然。巢湖，姥山，颇通音律的姜燮，与风情万种的琵琶女荡舟其上，登峰采撷，或茅舍、田间，亦有“别后辞书，别时针线”这俗常里的温恬。

　　姜燮一生词章无数，也不乏清拔俊逸之作，但我最钟情他的一叶小诗，它淡雅似陶罐中的雏菊，放在阶前，从不躲避众人惊羡的目光：

　　“裁衣赠所欢，曲领再三安，欢出无人试，闺中自著看。”

　　那美人，巧手执剪，细心量裁，为的是给心上人缝一件合身的衣服。领口弯曲，裁出的领条，再三的安置、忖度，可是情人出门在外，不能试一试是否合身，只好将宽大的男子装，着在自己纤弱的身上，闺中镜前，反复打量。女子的柔细心思，固然令人生怜，而最让人怦然心动的，却是一个男子对心爱的女人，那种体贴入微的深情感味。那女子，如一樽软彩，他守着她，爱她不舍；他离开她去别处谋生，他幻念她，在每个独处的日子，他看见瓷樽的纹彩如她多情的眼神，追逐着他远行的足迹……

　　风雨漂泊几十年，姜燮虽历尽沧桑，却不曾有厌生弃世之意，只缘这人间的烟火太温暖；他才华横溢，思想超群，屡屡不第，亦从无去章冷砚的颓废，只因生命中有这一段深恋，使他寂寥的心空，有了徘徊不去的烟霞……


　　　　　　　　　　　　　　　　　　2009.10.29日西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