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不相识\梅林

莫道不相识
梅林

　　在小城繁华的街道上，有你的一间面包房。许多年来，它从未易主，总见你站在柜台后面，红光满面，如沐春风。从那条街道上经过时，我都会向它投去一瞥。但是，我从不走近它，最多，站在街道那边，看它一会儿。看它，其实是为了看你。
　　我站在街道那边的树下。那是棵梧桐树，也只有在小城，还有这种树。哪怕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也会被遮在树阴中，就算你看过来，看到了我，也看不清我的面容。秋风起时，更有黄褐色的叶片，静静地飘落，如梦一样。

　　尽管小城里又有了面包房，但妻子每次买面包，情愿绕点道，也要到你这儿来。开始她不知道这里，是我把她引来的。陪她到了这里，我却找个借口，站到街道那边的梧桐树下。
　　我很想接近你，却又远离着你。站在不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你。那纷繁的往事，也如梧桐叶片一样，渐次浮现。对你的记忆，总是新鲜的，跟刚出炉的面包一样。你做的面包，远近有名。可是，对于我来说，你这个人，才更有意义。

　　已经认识你很久了。这种认识，跟时间有关，又好像无关。有些人，我只看了一眼，便不会再忘记，竟似遇到了前世的朋友。你便是这样的朋友。

　　你与我一样，生活在感觉中。那时，我读师范学校，不揣深浅，办了一份文学小报。你无意中看到了它，便有些激动。你给我写来了长长的信，把我当成了久违的朋友。你甚至说了自己的不幸身世，还说有个初三的小女生也很爱文字。信中凝结了你全部的真诚，竟如重磅炸弹一样，一下子征服了我。

　　你还把自己为厂里办的小报寄给我，要我给你出点子。我笑问自己：“你有那么厉害吗？”可是，我还是给你回了信，把想到的话，都说给你了。一来二往，我们的书信，堆得跟小山似的。看着它，心中便涌动着一股激情。这种感觉，跟初恋相似。

　　可是，我们都是大老爷们！

　　我到底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跑去看了你一次。看到了你，瘦弱的身材，苍白的面容，与我想像中的没有什么两样。我还看到了那位正读初三的小女孩。她写给我的信，都附在你的信封里。她一直称我大哥哥。

　　我们三个，有着类似的经历：从小失去父母，都在艰难中长大。仅凭这一点，我们就能无限地亲近。因为，我们更能体会人间的真情。我们在一起，便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地，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我该走了，你们将我送到车站。车子已经远去，你们还在目送着。正是盛夏，公路两边，树木葱郁，无数的阳光在叶片上跳着舞，而那些精灵的目光，也似乎在注视着我。那长长的眼光，一直陪随着我的生活。

　　师范毕业后，我的小报停办。我分到一个小山村教书，你开始还给我来过信，后来有好长时间，你音信全无。也是在无意中，我得到了你的消息。你接连遭遇不幸，先是养育你的哥哥因车祸丧身，后是你赖以生活的工厂倒闭。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你四处闯荡，最后经人指点，去学制作面包。

　　你是怕我担心你，所以不再给我来信吗？可是，我依然在担心你，更担心。

　　好在，学会了面包，你有了一番新天地。在你获得新生后，我才又看到了你。可是，我看你的时候，站得远远的。我也怕，怕扰乱了你崭新的生活。过往的岁月，你有太多的苦痛，我的出现，很可能轻易地把它带到你面前，让你惶恐不安。有些往事，不堪回首。

　　远远地看着，却又舍不得离开。那份情谊，历久弥深，怎能忘怀？

　　不知道你何时开了面包房，创业之初，你一定经历了很多困难。我见到你的面包房时，它已经营得有声有色。你站在柜台后面，面色红润，我真的替你高兴。我那时还在乡下，特地赶了一百多里山路来看你，所有的疲劳，都在那一刻化为乌有。

　　后来上县城，只要时间允许，我都会来看看你。我又有了意外的发现，经常在你身边的，有一个女孩，她不就是当年的那个称我大哥哥的初三女孩吗？她忙前忙后，但身形灵巧，就像一只小燕子。我想，莫非——

　　想到这里，我笑了。我仰起头，一缕阳光，穿过树缝，洒进我的眼里。那热辣辣的一缕，就跟当年你们送我走时我所看到的公路两边树叶上的阳光一样。

　　你的面包房确实经营得很好，就是在我教书的那个小山村，说起它来，大家都会啧啧称叹。我故意对他们说：“有那么好吗？”那些人就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凡事不懂的土包子。我装出委屈的样子，其实得意极了。

　　我进城以后，首先想到的是买房。有了房才有家。别看是个县城，消费水平可不低，现在要买个百把平米的房子，也要花个四五十万的。我自己就是个房奴，可是我不会为你担心的。在房价还相当低时，你的面包房已经很红火，买间住房绝不成问题。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还在爱着文字吗？走下柜台后，你还会像以前一样，捧起心爱的书，一页页地读，读到月光洒满一地？你还会像以前一样，托着腮帮，陷入沉思，眼中燃烧着火焰，笔下奔腾着激情？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在孤寂的时候，禁不住铺开信纸，给远方的朋友写封信，诉说着心中的思念？

　　你的面包房前，也会有些许清静的时候。我进城以后，就捡这样的时候，站在街道的对面，默默地看着你。从你略显迷茫的眼神中，我似乎读到了什么，我的那些问题，似乎都得到了答案。可是，我说不准。

　　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你说，可是隔了那么久，我没有勇气靠近你。我打算给你写信。开始写得很长，很长，总也写不完。干脆将它撕了，只写了几句干巴巴的问候语，封到信套里。我让妻子交给你，她疑惑地看着我，还是接受了这个奇怪的任务。

　　我依然是站在街道对面的梧桐树下。我给你的信中，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只称是你的“老朋友”，也是那个“初三女孩的老朋友”,你会想到是我吗？看到妻子把信交给你，还跟你作着解释。你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你的眼神分明放着光芒。
　那一刻，有几片梧桐树叶，随风飘落，旋出漂亮的舞态。 　　 [ 本帖最后由 geng167 于 2010-6-27 13:5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