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故事系列（三）：栀子花布坊

巷子里的故事系列（三）：栀子花布坊薄 暮
　　走入这条古老的巷子，在张望中会有时光倒流的感觉，那些字迹斑驳的店铺名称，还有一些不起眼的零碎摆设，随着哪家的老式收音机里正播着的电台节目，在这栀子花开的幽香里渐渐清晰。

　　巷子里有一家手工作坊，它的名字很美，叫栀子花布坊。记得那一年刚刚住进这巷子时，去西头的菜场买菜，就会路过这家布坊，屋檐下的木门板上放置着一些季节性的家居用品，那年恰逢仲夏，篾席、枕席、蚊帐等琳琅满目。 　　让我驻足流连的是里面墙上挂着的那些全棉花布，大朵粉色的玫瑰花做成四件套的床上用品，要是和新房里的浅色家具相配一定赏心悦目。心里想着，人已站在布坊里，定睛细看，会觉得那凌乱的布坊里，藏着我许多爱不释手的布料。更何况，女店主的笑容很纯真，也很温馨，我再细细打量，竟然认出她是我年少时的伙伴，开心地喊了一声“夏芸”。她稍稍迟疑，也高兴地叫出了我的小名“小茵”。 　　眼前的夏芸身材依然纤细，高高地挽着一个发髻，她微微憔悴的脸庞上始终笑容可掬，想不到会在此地和她重逢，我们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 　　那年清明节刚刚过，夏芸就告诉我，她要跟父亲回城了，她的父亲是插队下乡知青，做了村里一户人家的上门女婿。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小和芸总在一起玩耍，一起看书，几乎形影不离。我看的第一部小说《青春之歌》就是她借来的，后来她又弄来《钢铁是怎样练成的》等书和我分享，我们还偷偷地看我父亲的藏书《红楼梦》。听收音机也是我和芸的爱好，当时流行唱越剧，俩人就跟着学唱，芸长得秀气灵巧，也多愁善感，村里人都说她像戏里的林黛玉。 　　不久，芸随父母回城了，她如同一片洁白的云飘得远远的。定格于我脑海中的芸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毛线衣，显得那么的轻盈和柔弱，文文静静的样子，惹人怜爱。十五年了，当初芸含泪远离我的时候，在经历了失去最亲密的伙伴煎熬后，我一直在心里期盼着有一天，她会笑盈盈地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布坊生意很好，一旁的桌上整齐地叠着已经完工的被套、床单等物品，两个年纪尚轻的女工在踏着缝纫机。也有路过的妇女姑娘进来浏览询问，芸便热情地上前招呼，并作细致的介绍。 　　我很喜欢那些真丝布料，随手翻看着，夏天穿丝、棉的布料很舒适，真丝更是凉快滑爽，芸走过来，把一块兰花图案的提花真丝布料在我身上比划着，说，小茵，这花色很适合你，我给你做件旗袍式的连衣裙，穿着雅致、清丽。我欣喜无比，还是芸最懂我，笑着说，以后可一直来麻烦你啦。 　　这时，一个男人兴冲冲地走进来，说是牛仔裤的拉链坏了，红着脸要芸帮他换一下。这男人看上去比较体面，像是做工头的，圆脸，大约四十来岁。芸也没说什么，让他去里间把裤子脱下，并给了他一条放着卖的灯笼裤。我不由得悄悄问芸，你爱人做什么呢？芸却看了我一眼，说，以后再告诉你。说完，便忙着去换拉链。我这才想起时间不早了，和她话别。 　　后来，我会抽空去栀子花布坊，总见芸在店里忙着，除了二个常在白天来做活的女工也没有人帮忙，也未见过她老公。有天夜深了，我恰好路过，店里还亮堂一片，敲门而入，见芸还在裁剪衣服。她停下手中的活，和我一起坐下，她拿出一个西瓜，切开，用勺子挖出红红的瓤盛在瓷碗里，递到我手中，她举止稳重，神态平和，看不出因劳累引起的萎靡颓废，眼波依旧轻灵温婉，这个城市，在匆匆的生计里，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我在芸的身上似乎证实了这点。 　　芸好像压根都不愿和我提起她的男人，难道她还是单身？我带着这个疑问和她辞别，并劝慰她别一味做活，要保重身体。就在我转身出门的时候，撞到了一个男人身上，仔细端详，他就是那个来换拉链的男人。片刻的尴尬，他和站在门口的芸招呼，告诉芸，他明天要回乡下了，这里的工程已经结束，并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塞到芸的手中，语气十分温和地说，阿芸，别这么累死累活地做，一家人都靠你，身体是本钱啊，拿着，你老公躺在医院里的花费不是小数目，再说，他和我是好兄弟。芸把钱递还男人，涨红着脸，轻声说，荣哥，您的情我领了，您已经帮助过我们，我一生都会感激您的。她坚决的神情令男人无可奈何，只好收起钱离去。 　　我陪芸返回店里，关上门。芸抱着我无声地哭了，她不停地颤抖着，像雨中的一朵洁白的栀子花，楚楚可怜。片刻，她道出了一件鲜为人知的伤心事。原来，她的爱人是一个出租车司机，在一个寒冬的深夜，刚刚把客人送到目的地，就下起了暴雪，由于积雪路滑，再加他昼夜开车十分疲劳，在一个拐弯处，车子翻了个跟斗，他当场昏迷，后被交警发现，送到医院抢救，保住了性命，不幸成为植物人，不知何年何月会醒来，半年来一直在医院治疗。她本来在市服装厂做裁剪师，今年初，这个厂转制，工资降低了，而爱人在医院的费用庞大，她辞去了那份工作，在这巷子里辛勤地经营着布坊。她不愿把苦和愁写在脸上，宁愿在夜深人静时守望在爱人的病床前，留一盏灯，温暖这一方空间。 　　也许是芸的坚强、辛勤和对爱人的真挚深情令上苍开恩，不久，她的爱人奇迹般地醒了，以后的日子里，每每走过布坊，总会看到芸快活的身影，由于她的裁缝活做得地道出彩，布料又是质地精良，花色齐全，来光顾的客人越来越多，真可谓门庭若市。这一间小小的布坊恰如它的名字“栀子花”一样名闻遐迩，香飘大街小巷。 　　一次，我搬离此地后，和芸相约在公园喝茶闲聊，芸悄悄地问我，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把布坊取名为“栀子花布坊”吗？我迷惑地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庞，摇摇头。她微微笑了，甜蜜地说，我和爱人相识在栀子花盛开的季节，而栀子花的话语是“永恒的爱，一生守侯和喜悦。”我凝望着芸，内心释然，如品着的菊花茶苦涩清凉、回味无穷……
　　 [ 本帖最后由 薄暮 于 2010-6-12 14:0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