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滴 印象】重庆行记

　　12月24日，带着俊入妹妹送我的一个苹果上车启程。一条连一条隧洞，一个接一个垭口，一座又一座山岭，诠释着古人造词“层峦叠嶂”的精妙。车过梁平，转为丘陵，树丛竹林间偶尔闪过农家小楼，我开始打哈欠。靠近主城，驼峰般曲线优美的山脊又多起来，下了“G50江北”的高速路口，便进了钢筋水泥森林的重庆。阔别二十年的城市，我忽然并不觉陌生，倒像万州的扩展版。

　　第二天一早，“感动重庆”组委会带我们十人去高楼林立的雾都核心区渝中半岛游览。绰号“西瓜”的王哥坐在车头客串导游，指点哪儿是重庆报业集团大楼，哪儿是李嘉诚的双子塔，哪儿是拍摄过《疯狂的石头》的罗汉寺……抵达解放碑步行街恰好上午十点，我们站在碑下聆听十响悠远的钟声，饱经沧桑的石碑身后正是现代的双子塔摩天大厦。街角有一幢拆空的老楼，重庆的老地标——繁盛一时的百货店“华华公司”。万州的“华华公司”消逝在我童年了。我举起手机照下这老房子，知道下次来不会再见到它，它的模样将只存在于老辈人的掌故里。

　　沿步行街、好吃街逛一圈，树上挂满圣诞彩灯，我们感叹晚上出来该多么好看。此时发现这样一幕：在大都会、欧米茄、森马这些辉煌店堂之间，在香车华服的匆忙人潮之间，一个小乞丐坐在冰凉的地面，从书包里掏出几块饼干吃；另一处，一中年男子推着个脸盆匍匐爬行，光溜溜的腿自然或不自然地蜷缩着。我们一行人默默走过他们身旁。城市，是从汗水和泪水浸润中生长起来的蓬勃森林，你的眼睛若不看到照不见阳光的森林底层，不算知道城市的全貌。

　　路过朝天门，公交车、小汽车、给朝天门批发市场送货的长安车将路面堵个水泄不通，我目光没能飘过车流望见朝天门。二十年前的画面历历在目：爸爸妈妈轮流背着我爬上朝天门码头高高的石梯，坐车去医院，沿途一侧是山城的吊脚楼，一侧是初春田野里延伸向远方的火车铁轨……如今城市早已容身不下田野，吊脚楼也是仿古新建的。城市不适合安放记忆，记忆属于博物馆。

　　参观完三峡博物馆和大礼堂，冒着蒙蒙雨雾回江北的酒店，我们的车堵在三四层立交桥上行驶了漫漫半钟头。开车的黄师傅说：“江北是重庆的拉斯维加斯——堵城！”我凝望着高楼上一扇扇窗格，好像蜂房，人们驾着车嗡嗡地从蜂房出出进进，酿造生活的蜜，却几人真有闲情来品味这蜜？

　　12月26日，广电中心集体排练。进入演播厅我吃一惊：没有荧屏上金壁辉煌的舞台，好似一座黑洞洞、冷遚遚的迷宫洞穴，头顶吊满盘根错节的设备钢架。早九点进场，晚十点出来，上午练习走台领奖，下午晚上两次联排，在广电员工食堂匆匆吃了午饭和晚饭。没轮到我们走台的时候，坐在观众席看大屏幕怎么一块块聚合，工作人员扛着各种导线穿梭忙碌，大厅回荡着总导演的怒吼：“转播车给外星人劫持了吗？转播车切信号！屏幕动得太快！两点前改不出来，扣奖金！扣劳务费！扣伙食费！”一编导开句玩笑：“只求不扣工资！”尤其辛苦的是晚会序里讲述照片背后故事的几位观众，为了配合音乐、配合视频、配合灯光，他们一遍遍念稿到嗓子沙哑。大家在两位导演的严厉指令中边走边改，即使二位著名主持人也跟我们一样反复重来，韩咏秋关于援藏群体的串词被临时删减变动四回，每回他像初次登台一样声情并茂，我看到了老电视人的定力和敬业。当我们疲惫地登上回酒店的车，黄师傅打开他喜欢的周华健的歌，汽车在重庆华丽的夜幕背景里飞驶，我看着映在车窗的阑珊灯光，回想起韩咏秋和我聊天的话：“知道排个节目多不容易了吧？这就是一本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坐在家里电脑前看27号近乎完美的直播晚会，我嘴角泛起笑意，又想起那四天相遇相伴的人们，是他们让重庆之旅对于我有了温厚的质感……
比如跟我一同获奖的大小双，双胞胎的个性像他俩的身高区别明显。小双爱说爱动，餐桌上他会端杯豆浆给老伯们甚至领导敬酒——只图好玩儿；上下电梯他跑在前面为大家把守电梯门；每趟外出，随行照顾我的万州残联向阿姨抱我下车，我总能看到小双替我挎着包、扶着轮椅，等在车下。大双一副独行侠模样，每餐他率先吃完默默离去，黄师傅讲十几个笑话才换他浅浅一笑。但出行游览的时候，大双二话不说过来拎起我轮椅的一侧扶手，和几位老师抬着我走完上上下下的全部台阶。晚会当天他们的同学要出席，因此连大双都多了话语和笑容，他兄弟俩、独自照顾重病爸爸的8岁小姑娘谭青青和我一起玩扑克，我赢了，打到大双的手心却疼得我直甩手：大小双除了要上学、做家务、长年接送残疾同学，周末还帮爸爸搬纸板挣钱，手上全是老茧。

　　胡务，日程表上那个男子气的名字，在酒店电梯相遇竟是有着柔顺长发和大大眼睛的姑娘，而且正住我隔壁。合影时候胡务总犹豫，她说是替爸爸领奖，荣誉不属于我。直播晚会上，我们都是首次看到自己的宣传片，我才知道胡务的身世和她爸爸为她取名的寓意——为人民服务。那是我在场上第二次流泪——第一次是看到爸妈的影像；胡务更是当屏幕一出现爸爸生前的照片就泣不成声，下场后好久还趴在观众席哭。回到酒店，胡务迫不及待看我爸妈留下的“感恩账本”，然后叫起来：“我爸也有这么个小红本，别人捐给我家爱心书屋的每笔钱都记着。”我跟妹妹说：“所以我们要好好生活，天上的亲人会安心的。”

　　再比如丘伯伯，我听到好友娟儿的爸爸也作为入围奖一员上重庆来了，激动得在车上大喊他名字。趁午宴等待领导，我和丘伯伯起劲聊一阵。他一如我想像的慈祥，讲述了那个寒冷冬夜老伴从路边带回娟儿，他说自己两口子已经老了、家里孩子又多，怎么养得活一个残疾婴儿，老伴说那就用奶粉养吧。丘伯伯祝贺我获奖，我说：“我敬佩感动一个人，不在于他得不得奖。”

　　回万州，首先迎接我的是北滨路大堵车（相比重庆小巫见大巫了）。我在家静静宅两天，然后和两个小姐妹逛街。重庆有个记者把我接受采访回答的“新年计划”原原本本写出来——“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我都读笑了：我该做什么呢？追随本心，一路向前罢。这次匆促的重庆之旅有遗憾，又因遗憾成就完美。六岁时的画面没追溯到，那些画面永远安放在那年了，和新的鲜活画面叠在一起，完满了一座城市跨越二十年的心旅。

　　那年
　　初春的码头
　　雪白的病房
　　护士姐姐送的书
　　妈妈教我唱的鲁冰花
　　你说，你都还记着

　　今天
　　舞台炫目的灯光
　　博物馆静默的沧桑
　　为了赶来和我相聚两钟头而坐几站地公交的朋友们
　　小弟临别送的一颗糖
　　我说，我不会遗忘

　　什么　把人生的年年岁岁拼合？
　　是　记忆和希望。
[ 本帖最后由 苏相宜 于 2013-1-26 10:0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