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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现场或者表达(二)

2022-01-07抒情散文关瑞
【肆:星期三的猫】星期三的猫,是我从一首诗里发现到的。应该是在夜里,它被抚摸,一只安静的手,犹豫的手。当然,那只手不是我的,是一个叫博尔赫斯的。我只是站在镜子里,慢条斯理地看着它被抚摸的整个过程。镜子光滑,像无数个相同或者不同的夜的呼吸。准……
【肆:星期三的猫】   星期三的猫,是我从一首诗里发现到的。应该是在夜里,它被抚摸,一只安静的手,犹豫的手。当然,那只手不是我的,是一个叫博尔赫斯的。我只是站在镜子里,慢条斯理地看着它被抚摸的整个过程。镜子光滑,像无数个相同或者不同的夜的呼吸。准确地说,这个过程开始于星期二的晚些时候,比如二十二点三十六分,或者二十三点整。那只猫在我深入黑暗之前,就已经静静地卧在镜子对面了。这个位置,正好可以让我观察一只手的孤独和犹豫。我确信,它比一只清醒的猫更加孤独,更加犹豫。在黑暗里,眼睛看不见眼睛,唯有手,才是内心最可靠的窗口,最敏感的神经。比如博尔赫斯抚摸一只猫时的内心的颤栗,一定远在目力之外。   镜子越来越光滑,仅仅一个瞬间,时间,猫,还有镜子里的我和对面的博尔赫斯就滑入星期三。时间继续黑暗,继续演变一个模糊的概念。猫换了一个姿势,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优雅高贵,像一位真正的绅士,在沉默里用脊背容忍一切。我蹲下来,在一只猫的面前,我站立的躯体多么虚无和荒诞。为什么要俯瞰甚至傲视这些微渺的生命呢?像沙子一样沉淀在河里的思维,总是让我们的习惯变得越来越坏。“你就是孤独,你就是神秘,比恒河或者日落还要遥远。”抚摸一只猫的博尔赫斯突然说。于是,光在黑暗里亮起,它们使高大的卑微隐遁,使坚硬的空虚消解。这孤独的光,神秘的光,属于一只猫,一只从星期二醒到星期三的猫。   卧在星期三的猫,依然姿势优雅,它在等待第一缕晨曦的到来。我们无处安放的宿命,将在黑暗褪尽的黎明,还能等待什么?流浪,或者被宠养,这些似乎并不重要,没有谁能夺走它的高贵和自由,可是我们,已经所剩无几,除了一些日常的狂躁和不安。   星期三的阳光照进来,镜子焕发可疑的亮度,冰凉,而且冷漠。猫在猫的白昼,收拾黑暗的碎片,包括一些被拯救过的绝望,一些被抛弃掉的叹息。手离开猫,就像灵魂离开最后的依靠。花朵在窗外轻轻飞扬,鸽子扇动着哨音掠过屋顶。也许猫会在光芒里睡去,让半眯的眼睛保持最后一丝警觉。无需更多的设防,也无需更多的守护,在它的无限宽阔的世界,它是唯一的主宰。它的警觉,在安然祥和的梦里,仅仅是一道朴素的栅栏,矮小,并且年久失修。而水泥墙和钢铁的门,却从来不曾给予我们的时光片刻的懈怠和慵懒。   它让我们捉襟见肘,无地自容。   我见过另一只猫,在院墙上。它悠闲地迈着猎豹的步子,无声无息,慢慢靠近一棵正在墙头上微微晃动的狗尾巴草。它靠近它,步态轻盈,目光温和。在漫长的时间里,它完成了一次干净的靠近,一次纯粹的靠近——它靠近它,但不猥亵它。那时,真正的狗站在树下发呆,我站在狗的身边,试图窥视一只猫纯净的内心。   我最终承认了我的失败,它用镜子隔离了我的窥视。即使我站在镜子里,也无法窥视到镜子的背面。而猫,触角般柔软的目光,就那么轻轻一伸,足以使我们所有的秘而不宣的念头、尊严和理想顷刻间倒塌。废墟之上,我们将在哪里安置我们的没有了躯壳的灵魂? 【伍:失败的鱼】   我站在湖边,鱼在我的脚下。在此之前,我从水里摸着它,以无比的虔诚捧着它上岸。在我的手掌里,它成为我仅存的一个呼吸着的梦。我有很多梦,但是天一亮,它们很快就枯死,尸体遍布时间的每个角落。这条鱼不同,它的呼吸,暗示着一线生机。至少我以为,它将在我准备好的水桶里,获得一种崭新的空气。它会平息它急促、惊恐的呼吸,它会在我多年以后的沉静中抹去草叶上锈蚀的痕迹。   它接下来的举动,出乎它自己的意料,但依然在我的经验当中。它一个挺身,飞出我的手掌,带走所有的水花和生的最后一丝希望。它在阳光里飞翔,以坠落的姿势飞翔,又以飞翔的姿势坠落。我的手掌空留着它稠密的呼吸和挣扎的影子。这时候,湖面轻轻晃动,清澈的水抚摸白云和光滑的天空。岸边草滩茂盛,野花和蚊虫萦萦绕绕,正纠缠着各自幻觉般的理想。鱼在我的脚下,在我不起波澜的目光里继续翻腾。有一阵子,它鳞片上的光芒刺伤了我的眼睛。我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摸索光明,摸索一条从我手掌里滑落的鱼。像上帝说的那样,“你要走窄门”,我侧着身子,钻过一道冷暗的门。我分明能感到门框上布满青苔和死一样的空寂。有很长时间,我在黑暗里被想象中的鱼牵引,直到我抓住那些绳索般垂下来的光芒。我沿着光芒跋涉,终于在草丛里抓住了我的鱼。它冰凉,它滚烫,我的指尖在生死两界间游移不定。   拯救,一个无限高尚又无限悲壮的词,在我的游移中水泡一样泛上来。木桶就在身边,桶里盛着水,湖水。我得赶在鱼的呼吸被魂灵带走之前,拯救它。我蹲下来,像抓蚂蚱那样,我用捂住它,尖利的草叶一度让我的双手疼痛。我不能确定,我的手是否损伤了它的鳞片,就像它不能确定它的下一分钟,是葬身,还是新生。   比草叶划拉的疼痛更深的疼痛,来自鱼的翻腾,挣扎。准确地说,来自它求生的意志。忽然间困难起来的呼吸,无法预知的前途,还有留在湖中美好的记忆和留恋。所有这些,成为一条鱼最后的意志,最后的挣扎的意义。这让我无比疼痛,由外向里延伸,并且慢慢在身体的各个部位扩散。渐渐无力地松开,它掉落桶中,溅起巨大的水花。在无可抗拒的疼痛中,我坚持了我的拯救。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拯救是自私的,愚蠢的,失败的。   在被带离岸边之前,它平静下来,平静的没有了呼吸,没有了涟漪。它的眼睛,像我穿过的无数道门那样,无神地洞开。它平躺在一桶水里,它的意志被水埋葬,它的意义此时已经毫无意义。我捧起它,高高捧起,它的鳞片依旧闪亮,纯粹的光芒让我再次感到黑暗。我不得不承认,从湖里捞起一条鱼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失败,失败得干净彻底。   谁能拯救谁呢?不过是一次残忍的征服,一次虚伪的亵渎,一次被对方坚守的尊严和意志摧毁掉的冒险。死亡,是鱼的失败。那么我呢?彻底的失败,被死掉的鱼高高捧起。在无声无息的阳光下面,我好像看见,我们无数次被捧起,那些曾经高尚并且悲壮的拯救,像水泡,一个一个,被轻轻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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