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去打工[原创]

　　喜欢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分随着打工族出城回家，想到父亲在躺椅上看电视的情形，不由自主将摩托车加速了。到家后，当我支起摩托车时，父亲看见我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来。父亲中风两次，以七十七岁的高龄军人出身的毅力从半身不遂的病魔中挣扎出来，终于可以生活自理。
　　与父亲谈了他近来的身体状况，也谈到我中风的婆婆，因风湿无法行走的公公，所有的医疗费和生活费是我们负担等一些琐事。忽然父亲话锋一转，谈到村子里哪些孩子读博士硕士哪些孩子考起大学，并说这些孩子的父母荒废的学业这娃娃补起来了。
　　“小顺考了五百多分呢，你不能不管。”，父亲口齿不清却郑重其事一字一顿地说。
　　沉默，我无法马上承诺父亲。如果在前几年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自从帮公公婆婆改建房子然后两老双双生病，把我们的积蓄花完后，我做什么事情都没底气，唯一的女儿正上高三，学的是美术，文化课是两个艺术班排第一，在文科素质班也排到二十名左右，给女儿的大学的费用都没攒齐，怎敢轻易承诺？丈夫的工资管他父母的治疗和生活，而我仅二千元工资是这个家的基本生活费。 　　见我没回话，父亲说，“他是没父母的孩子。”
　　“爸，我知道，可我现在也是非常时期呢，孩子本该送到省城集训，可因为费用我没把她送去，还有……” 　　“你说他怎么办，考这么高的分数总不能不读吧。”父亲有些着急。
　　我不想告诉父亲小顺虽然考五百多分，但只考取普通高中，虽然今年普通高中的分数线是450分。今年录取总分比往年高，而父亲按照去年的分数来衡量的。
　　小顺小学的学费是我负担了一部分，那时父亲来我这里提到这个孩子的学费，我说我去交。上中学后，台湾一家民间慈善团体捐款解决很多贫困孩子的学费和书本费，其中包括他。
　　曾经小顺的成绩是乡镇十所小学中的第一名，让很多孩子的父母羡慕不已，并且把他作为自己孩子的榜样。中学的成绩虽然名列前茅，但不能冒尖，这就意味着省重点高中没多少希望。
　　今年中考成绩出来后，我回了趟乡，去小顺家。忽然眼前一亮，三小间并不高大的平房出现在眼前，见我来了，邻居们喊着小顺小顺，小顺从后门钻了进来，两个我不认识的小媳妇也跟着进来。昔日低矮漏雨摇摇欲坠的房子不见了，摸着湿漉漉未干的墙壁我问邻居，谁帮着做的。她们抢着回答说是区政府乡政府和村里出钱帮着做的。
　　空空的房子里，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肆虐的蚊子在没有蚊帐的房间嗡嗡飞着，我心中一阵辛酸，去买了几盒蚊香，第二天又送去一床蚊帐。
　　小顺见了我一直自责中考没考好，我说：“你在这么困难的条件下能考出五百多分的成绩，已经很好了，你已经尽力了。想读哪个高中呢？”
　　“不读了，去打工。”他语气里带着酸楚。
　　我知道他考出这样的成绩觉得愧对我，在他读小学时，我曾经许诺若考取省重点高中，我负担他的一切费用。
　　我留下联系方式，让他填了志愿后打电话告诉我。可他一直没来电话，直到我这次回家。
　　父亲一脸焦急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回话。其实我内心很矛盾。哥哥的女儿考取三本，高额的学费让哥哥着急，哥哥寄希望于我们凑齐。弟弟的儿子脑垂体分泌出现问题，孩子已经停止生长，十一岁的孩子只有五岁的孩子的股龄，如果再不治疗，孩子是永远的孩子。而每年的治疗费需要三万多，弟弟在外打工为了节约钱给儿子治疗，连春节都不回，在厂里值班，弟弟一年的工资也不过两万，他也希望我们能帮衬。
　　“他是没有父母的孩子！”，父亲又强调一遍。
　　邻居大叔进来了，他可能听到父亲说的话，大声说：“娜娜，你管不了那么多，你的日子也不宽裕。这么大的孩子可以出去打工啊，能读到初中毕业就不错了，现在培养一个人得多少钱啊。即使读了大学出来又怎么样？还不是自己去找工作打工，不如早点出来做事。”
　　回过头他对父亲说：“您老也是，管了一代还要再管一代。”
　　父亲无语，但是眼眶湿润了。我知道大叔的话触动了父亲最伤心的事。
　　小顺的爸爸是我父亲的亲外甥，三十五岁正当年却患上了尿毒症，当小顺的爸爸将最后一分钱用完后，父亲在村里一家一家收善款，把我们兄弟姐妹都叫回家，规定每家出的钱款，最后当医生说出治疗的数目时，父亲颓然地垂下头：“就把这些钱治疗完吧。”
　　父亲把他的外甥接回家后每天做好饭给他送去，稍不留神小顺那长相漂亮却弱智的妈妈就抢去吃了，父亲只好重新做一次饭。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父亲送去一碗面条，可他的外甥却咽不下去，父亲只好一小勺一小勺地喂水。第二天早晨父亲再去送饭，可他的外甥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小顺的父亲去世时他才四岁，弱智的母亲是不知道爱孩子的，自己做饭自己吃，不管孩子，一次小顺实在饿极了，又没饭吃，就抓生米吃，邻居看到后心疼孩子，送一碗饭给孩子吃，然后教他怎样做饭，于是没有灶台高的小顺便自己学会做饭。
　　上学后小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饭，吃了后去上学，中午又赶回来作饭吃了后去上学。小顺初二时他母亲跟着一个男人走了，没再回来。
　　看到父亲那么难过，我说：“爸，你别着急，我心里有数。”
　　正说着，小顺来了，看见我羞涩地一笑，站在门边。微黑，瘦瘦高高的一个少年，明显的营养不良。我责怪他，“小顺，我让你在填录取学校志愿的时候打我的电话怎么没打？”小顺说：“考得太差了，不读了，出去打工。”
　　“那怎么可以。”父亲说。
　　我也着急忙追问：“你真没填志愿吗？”
　　“填了，区里的中学。”小顺怯怯地说。
　　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从内心来说，我希望小顺在填报志愿时能打电话给与我商量，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他报在省城某钢厂职业学校，读两年，第三年去工厂实习，然后进工厂，钢厂需要招收男青工，而且我的同学在那负责招工，但是小顺没有打电话给我，并且填报了区高中，也就是说他还想将来上大学。
　　回城后，我立即打电话给同学，询问有关政策，第二天打电话给区里的同学，他很热情，并且告诉我学杂费这一块可以减免，但是书本费和生活费得自己负担。
　　再次回家，给小顺办理村里乡里的特困证明，见到小顺，他告诉我他就要出去打工了。我问：“你真不想读吗？”
　　他沉默，过了一会说：“我没考好……”
　　“再努力，高中三年好好学习。你不能去打工！”我说。
　　“对，你不能去打工！”不知何时父亲站在我们身后大声说，这次他的口齿特别清楚。 　　　　　　　　　　　　　　　　　　　　2008-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