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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回忆伯父

2022-01-07叙事散文常鸿
伯父走了,在去年冬天最冷那几天走了,终于没能熬过生命中最后一个冬天。伯父六十六岁那年夏天患的脑血栓,今年如果活着正好八十五,民间有个说法,叫“六十六,不死也要掉块肉;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大略这些说法是有科学根据的,不然怎么桩桩……
  伯父走了,在去年冬天最冷那几天走了,终于没能熬过生命中最后一个冬天。   伯父六十六岁那年夏天患的脑血栓,今年如果活着正好八十五,民间有个说法,叫“六十六,不死也要掉块肉;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大略这些说法是有科学根据的,不然怎么桩桩应验得这么准。七十三那年,伯父在阎王爷那走了一遭没能解脱,轮着八十四这道坎,伯父终于没迈过去。   伯父在父辈中排行老大,作为我心中一个完美的族长形象,最早在留在了我童年的记忆里。论起我这个年龄虽没赶上“吃低标准”,但崇尚越穷越光荣的大锅饭年代还是有幸沾了个边。那时候家家穷,谁也不笑话谁,子女一大溜,吃的玉米换秫米,穿的一个传一个,到了小的那长裤变成了兜裆裤,补丁都落成了落。七八岁的时候,赶上修柴河水库,动迁到现在父母住的村子,外来户地分得少且没有水田(结果是没有大米吃),山上不长柴禾,生产队年终又没分值,记忆里最怕的事莫过于父母因缺吃少穿没柴烧而拌嘴,而我们的烦恼也随之来了,大气不敢喘一下,赶上白天溜溜的上山下地采山菜、掠猪菜、打柴禾,弄不好还要因偷懒挨顿打。那时节最盼过年,可以像样的吃几顿白面馒头,还可以吃到伯父每年例行为我们这些侄男八女准备的“年货”——每人一块用彩纸包装的糖球儿。当然,伯父家也不富裕,自家要养活子女四人,还要在父辈之间作出样子,尽可能的在我们穿的用的方面给予接济。虽然一块糖不值一分钱,可所有孩子的糖块儿加起来,可能就是伯父几天的工资呀!   伯父是父辈当中唯一一个吃皇粮的,解放战争时入伍参军,听老人们说那时候好人家子女没有送出去当兵的,因为当兵要死人的,想必那个年代祖上也是穷得要命,差不多死活一个价,出去当兵或许能混口饱饭。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不错,伯父到部队后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很快就给家里寄来了立功喜报,那张署名朱德总司令的立功喜报作为伯父半生的珍宝,一直存放在他家的镜框里。军转后的伯父到地方供销社做了国家干部,他忘我地投入工作,除了管理上兢兢业业,人们还几乎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一个穿着整洁、精神矍铄的老人手执扫帚,从供销社院里扫到街上,成了当地一道固定的风景。在我的记忆里,从家族到社会,伯父赢得了一致的口碑,我对伯父更是崇拜有加,那年参加中考,作文题目是写一个为社会主义大厦添砖加瓦的人,要求选材对象是一个工人或者农民,而我以伯父为原型写了一个供销社干部,结果和许多写老师的作文一样,被零分枪毙,最后以0.2的分差落榜,回想起来是受伯父牵连的好一桩冤案。   伯父病危的时候,我们都感觉天要塌下一样,不知能帮伯父做些什么。脑血栓发作最忌高烧,需要很多的冰决缠头降温,我当时在一个偏远的村子教书,当地山里有采矿废弃的岩洞,里面寒气森森,尚有完好的冰棱。我怀疑世间的事大都有因果的,想当年伯父对我这个当老师的侄儿特别偏爱,每次直面相教都会说,当老师是一辈子积德的事,祖辈有个六爷就是当先生的,村屯邻里哪个不敬重。我却不以为然,感觉老师清贫、呆板,几次试图脱下那身长衫,去南方做打工一族,而每次都由于周围亲属力阻而做罢,有一次因伯父的说教还回戗了几句,少不更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老大不敬。但因了冰块儿这事,伯父总算在我这个当老师的侄儿身了得了一回济。命是保住了,但落下了后遗症,好的时候用人搀着能走到院心,晒半个小时太阳,不好的时候吃拉都在坑上,子女都不在身边,只有大娘一个人侍候着。   在农村大年初一有给长者拜年的习俗,左邻右舍拜完哥几个不约而同要骑车十几里赶往伯父家。大娘估摸我们要来了,早早把炉火弄得通红,摆上了瓜子糖果,伯父一身黑布袄裤,一只脚穿着胶皮乌拉,另一脚上缠着厚厚的布条,倚着窗户,听我们进院的脚步。进屋后首先拜过两位老人,再进里间屋拜祖宗牌位,近两年大娘还特意供上了观音菩萨,祈求伯父身体康愈。刚得病那几年,伯父不但头脑清醒,口齿也正常,等我们坐下来,挨个询问家里的生活状况,问得仔细,记得真切,一大帮孙男弟女虽未谋面,但名字都复印到了脑子里,以后每年都问起某个孩子长多高了,学习怎么样,嘱咐我们要好好教育子女,将来成人成材图个出息。   不知从哪一年起,伯父开始老态毕现,面瘫了半边,说话失了逻辑,再以后吐字也困难了,刚说上两句就老泪纵横,让人愀然。每到这时候大娘就示意我们到外屋,让伯父慢慢安静下来。大娘偷偷告诉我们说,伯父病沉日久,脑袋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性情日益暴躁,行为也变得不近事理,喂饭的时候经常打翻饭碗,有几次竟然把大娘的手咬了。刚开始还以为大娘夸大其词,后来给伯父办丧事的时候,听邻居也为大娘鸣不平,说伯父作得太过了,时常能看见伯父在院子里用拐杖打大娘。说心里话,我明白眼前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是事实,但一时很难从心理上接受,我不愿让那种臣服病魔的屈侮噬咬我的记忆,更不愿曾引以自豪的感觉颓然崩塌!从患病到过世,十八年啊,一个羸弱之躯面对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血栓病魔,该是多么的残酷!我不想给伯父当时的一些表现作什么说词,只是感觉那张因疾病而扭曲的脸上写满了无助。一个资料上说,人脸部的肌肉能组合出5000多种不同的表情,笑的时候只需要动用其中的13块,而身心尽瘁的伯父,那13块肌肉功能尽失,却要顽强地动用其它47块肌肉,拼写出内心的苦楚与悲凉。七十三岁那年,伯父也许不堪疾病的折磨,也许觉得自己该体面地走了,吞下了大济量的安眠药,然后静静地等待死神的降临。是大娘及时发现挽留了他,我们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已进入耄耋之年的大娘太需要有一个人早晚厮守了,而这个人就是伯父。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伯父走的时候脸上不再扭曲,他好像发现了天堂的光亮。出殡时棺材无法抬出去,因为伯父家四周都起了高层建筑,四面向这个小院挤压,小院的存在已不合时宜,出入的街口也已然成了小胡同,只能跟邻居商量借道破墙而出。   如今这低矮的院子只剩下大娘一个人,她死活不同意随儿女同住,她要一个人守着这个院过剩下的日子。邻居们都说大娘性格怪异,可能是由于受了伯父的太多委屈,我也曾经困惑,偶然一个机会问起过父亲,父亲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你大伯年轻时候,那个人品、那个长相十里八村找不着第二个!”在我印象中伯父一生烟酒不沾,关于酒伯父家四哥介绍说伯父年轻时也喝过,有一回酒后为一个朋友赌钱借贷做保,被祖父责骂了一顿,从此再没碰过。我又留心看了看伯父当年的照片,一身笔挺的军装,一张俊朗的面颊,写满所有男儿的骄傲。   如歌中唱的“怎样的情生意动,会让两个人拿一生当承诺!”可能就在嫁给伯父那一天起,大娘就了却了一生的夙愿,其余的什么都不会计较了;而伯父也应该走得很从容,因为有大娘陪他的魂灵守着那个老院子,还有更多的人记住了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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