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草子清清香[原创]

　　　　　　　　　　青青的草子清清香 　　　　　　　　　　　　⊙ 李晓春 　　　　　　　　　　　　　【1】
　　秋天过了，冬天来了。地里的庄稼早已被人们收进粮囤。田地里空荡荡的，肥黑黑的土地呈现出它本真的一面。田埂上的梨树，桃树，苦栋树，杨树已被冬天的风吹光了落叶，在寒风中瑟瑟颤抖着。 　　一场冬雨被寒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了。雨水从高空中落下，雨水敲着土地，敲醒了那些被土地关在里边的草子的种子。在湿润的雨水里，睡眼惺忪的草子种子伸了伸懒腰，想打个呵欠，不料却被丰盈的雨水呛了一下，也许她在黑暗中睡的太久了，她感到身子骨都有些痛了，她很想转个身子，想睡的舒服点，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弹，睡醒后，草子已经不认识自己了，光光的身上，一觉之间居然长出了无数细密的根须，那些根须象无数根绳子，把她死劲地往土地深处拉，草子知道，如果自己被那些根须拉到泥土的深处，自己就完了，就永无出头之日，只能是烂在土里，永陷黑暗之中了，于是，她使劲着和那些根须抗争着，拚着命地往上使劲。 　　在漫天的冬雨的浸润下，在凛凛的瘦风吹拂下，草子终于艰难地完成了涅槃。她以冲破黑土的一尖嫩绿，宣告了自己的新生。 　　田野不再寂寞，不再孤单，因为草子的萌绿，荒芜肃条的大地上，重新唤发了无限的生机。 　　　　　　　　　　　　　　　　【2】 　　草子是田野在冬天里穿得最华美的衣裳。草子的绿，无疑也是冬天里最绚丽的色彩。尽管，草子在冬天里生长极其缓慢，她的绿色也没有燎原成浩荡的姿态。但草子无疑是冬天里生命力最旺盛的植物。 　　千万别小看草子，别说她下贱低微。草子在农人可是个宝。她是土地的肥料，更是冬末春始牲畜们——牛和猪的粮食。 　　秋收后，父亲就会挑着草子种子，到收刈过晚稻的稻地里撒草子的种子。很记得父亲撒播草子种子时的虔诚。一如春耕时撒播谷种。因为，父亲深知，冬天里播下草子的种子，也就播下了来年的丰收。
　　　　　　　　　　　　　　　　　　　　　【3】 　　印象中，父亲撒下草子的种子后，就不会再去管她。这不是说父亲是个懒惰的人。相反，父亲是个很勤劳的人。他对待庄稼，其精心程度绝不会亚于照料自己的孩子。父亲不管草子，是由草子本身确定的。因为，草子只需要有充足的水气，就能蓬勃的生长，更本不用人们去考虑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冶虫。草子生长在天地间，从不需要人们替她劳心劳力。人们惟一要操心的就是在来年春天，在她燎原成绿色海洋的时候，如何用镰刀、扁担或者用独轮车将她收割并最终运回家中。
　　春天，一阵春雷滚过，一场春雨浴过之后，随着气温的上扬，草子一改冬日的散漫，把一个冬天积蓄起的精力全部释放出来。满地的草子，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拔击上长着。于是，田野里的浅浅绿意，一夜之间变成了深绿，变成了滚滚的绿浪。田野里，泥土不见了，在草子的灿烂中，泥土成了一个隐士，默默地退隐到了幕后。
　　三月，春雨绵绵不断。在春雨的滋润下，草子疯狂地长着，这个时候，你走到田野里去，置身于绿浪滚滚的草子地里，你绝对能听到草子的笑闹声。而在草子的醉人的笑声中，春雨似乎也醉了，忘了向大地播撒甘霖了。这时，躲藏在云雾后面的太阳就会像个多情的恋人一样跑了出来，他肯定也被草子的风姿倾倒了，他站在高高的天穹，动情地向草子飞吻着，于是，在阳光的催动下，草子向阳光，向大地露出了自己的笑脸。一朵小红花在阳光的照耀下绽放了，接着又是一朵，很快，小红花就开满了整个田野。
　　美丽的草子花开满田野的日子里，草子花就成了农村姑娘和小媳妇们的最爱。我的母亲就很喜欢草子花，从地里忙完活回来，总爱在黑黑的头发插一朵草子花。在红红的草子花的映衬下，母亲的身上就会透着一种难言的妩媚和风韵，真是好看极了。我们小孩子也十分喜欢这些小红花儿，一有空闲，我们就会像一群欢乐的鸟雀，散落到田野里，淹没入丰茂的草子地里，一朵一朵地采撷那些妍丽的草子花，我们把草子花编成结实的一团团，用两块小木板在空中羽毛球一样拍来拍去，而小女孩们则用一根细线儿，把草子花缚成一个小球，当毽子踢。
　　在那个物质生活十分欠缺的年代，我们就用这纯朴的草子花来装点我们的童年，来点燃我们美好的希望。 　　　　　　　　　　　　　　　【4】 　　春耕之前，是草子生长最丰茂的时候，也是草子留存在天地间最后的日子。我的母亲会挑一个好日子，把那些属于自己家的草子们，像领着自己的孩子们一样把它们领回家中。收刈草子和收获庄稼一样，同样是一件快乐而兴奋的事。只是收刈草子要比收获庄稼轻松惬意的多，我的母亲往往是把收刈草子当做一件放松自己心情的乐事儿来做的。 　　可以收草子了。这时的天气已经彻底回暖了。母亲就会脱掉寒冻带给她的沉重和雍肿，像草子花一样展露出最美丽青春的一面。她步履轻盈，走在充满绿意的田地里，活脱脱就是一朵在春风里飘动的草子花。在收刈草子的时候，母亲通常都会哼一首家乡的小调儿—— 　　蓬仙花，蓬蓬开， 　　娘想囡，心花开， 　　…… 　　我常常在这样的时候，陶醉在春风里，陶醉在草子花的清香中，陶醉在母亲那悠扬散发着淡淡的忧伤的小调中，每每到这时候，放眼望去，母亲就会在我的眼里淡化了，她似乎也成了草子中的一员，变成了一朵小小的草子花。
　　收刈草子，不像收获庄稼一样，必须拾掇得十分干净，母亲总是把那些最嫩最绿的那一部分带回家中，而给田地里留下一些，那是给土地留的，她也给耕地的大水牛留下一些。刚给大水牛套上铁犁时，散漫了一个冬天的大水牛多少还会有些不情愿，但是，当它一踏上草子地，当它闻着刚收刈过的草子浓浓的的清香，它尘封了一冬的勤劳的天性又会重新被激活。它低下头，“哞哞”地轻叫几声，啃吃起了我的母亲留给它的美食。青青的草子，给耕牛注入了一剂兴奋剂，给了牛无穷的力量。于是，它撒开四蹄，在父亲的吆喝声中，负犁而行。锃亮锐利的犁子在耕牛的牵动下，倏地钻入了青青的草子地里，刺入了土地的深处，“哗哗”潮水涌动般地把黑沃沃的泥土重新翻个身，把青绿的草子覆盖至黑土下。而这时，天上总是会响起一阵阵的春雷，飘起如丝如缕的春雨，为美丽了一个冬天的草子唱响挽歌，为奉献了自己所有的草子们送行。 　　没入黑土地的草子在雨水的滋润下，会很快腐烂成泥，但这种腐烂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死亡，而是一种涅槃，是一种死亡后的重生。绿色是草子的灵魂，草子的灵魂是不会死去的，它会随着别的庄稼（稻谷或者小麦）而重生。因此，我们可以发现，在草子地里生长的庄稼总是要比别处的庄稼茁壮，绿的多，因为，它们吮吸着草子无私给予的力量。草子就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依旧盎然在春天里。 　　　　　　　　　　　　　　　【5】

　　被母亲带回家中的草子则是草子中的精华。 　　凉拌草子尖是一道十分美味的佳肴。母亲精心挑出那些鲜嫩的能滴出水来的草子尖，用滚水浸过，盛到纯白的瓷盘里凉干，浇上少许的麻油，放上少许的细盐，就可食用。那碧绿绿的色泽，那扑鼻的清香，让人观之闻之就馋涎欲滴，胃口大开了，更不用说它的味之鲜美，清脆爽口了。现在，从修饰豪华的大酒店里，我也能吃到草子，尽管装盛的器皿十分华丽，但，我却永远吃不出母亲凉拌的放在白瓷盘里草子的味道来了。
但更多的草子只能成为猪的美食。
　
　　母亲把挑回家的草子洗干净后，就用菜刀把草子切细，放入早已洗好的大缸中。这时候，年少的我也不能闲着，母亲吩咐我把脚洗干净，然后就把我放入装着草子的大缸中，让我用那纤弱的足去踩那些泛着绿汁的草子。刚开始时，由于人小，我整个人几乎都陷在草子里，我站在缸中，看不到母亲，只能看到蓝蓝的天空，和灰暗色的缸壁，只能听到母亲用菜刀切草子“嚓嚓”的声音。母亲不时地从我的头顶上倒下一蓝一蓝切细了的草子，为了不至于被草子埋没，我就拚命地踩，死劲地踩，渐渐地，我脚下的草子出绿汁了，也变硬实了，我整个人也渐渐地高出了缸沿，进出大缸，再也不用母亲抱了，自己就能轻松地进出了。 　　踩好草子后，母亲则在草子上压上几块破磨盘。不让踩实了的草子重新松软。因为草子嫩，松软容易腐烂，而这一大缸草子，几乎是家中猪们的一季里的主要的食物。 　　放久了的草子因腐败会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馊味。那时，这股馊味几乎是我们村里最有特色的气味，经年不散。去年，我带着女儿回了一趟老家，我的阿婶家里还养着几头猪，去她家时，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馊味。女儿说阿婶家有一股闻之欲吐的气味，至死不肯进去。我则感到十分的亲切，就好像见到了一个多年不见的好朋友。 　　　　　　　　　　　　　　　　　　【6】 　　现在，随着城镇不断地拓展，土地在不断地变少，而草子也越来越鲜见了。就是在老家，人们也很少种草子了，因为，人们习惯用有机肥和复合肥作庄稼的肥料了，种草子作肥料，太烦了。但草子，这种普普通通的草子，却永远茁长在我心灵的沃土中，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注：草子又名“红花草”，和“紫云英”。 （写于2008年3月29日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