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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老瓦匠,小瓦匠

2020-09-24抒情散文宋长征
每天在火炉子前抡铁锤的叫铁匠,叮叮当当,打的星光满天。每天和木头在一起的叫木匠,斧子,凿子,锯子,刨子一个都不能少,刨花像秋天的叶子,落了一地。盖房子的叫瓦匠,砌墙上梁,也算是一个靠谱的营生。瓦匠其实就是拔脚上岸的农民兄弟,在城里,上公交,
  每天在火炉子前抡铁锤的叫铁匠,叮叮当当,打的星光满天。   每天和木头在一起的叫木匠,斧子,凿子,锯子,刨子一个都不能少,刨花像秋天的叶子,落了一地。   盖房子的叫瓦匠,砌墙上梁,也算是一个靠谱的营生。瓦匠其实就是拔脚上岸的农民兄弟,在城里,上公交,即便再拥挤,也没人乐意跟瓦匠在一起。瓦匠脸色木讷,鼻子里哼出一股不服气。不过没法子,谁叫咱泥里上岸,又踏进另一片深深浅浅的沼泽地?   夏天的日头烈,瓦匠也要站在最高处,砖一层一层往上长,房子一点一点往上窜,说不定,仨月俩月,房子就钻进云层里。瓦匠想得没错,人站到有多高,房子就能长成多高的个儿。升降机,像一只盘旋在白云朵朵下面的老鹰,脑袋小,身子也瘦小,翅膀忽扇忽扇在云天里来去左右。刚上班,瓦匠提溜着安全帽,升降机司机,是同村的民办教师,大老李。大老李其实并不算老,四十将五,个子大,好歹比瓦匠懂得多,装了一肚子墨水。大老李说,瓦匠,戴上你那黄尿罐子,工地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粒石头子掉下来,重力加速度,也能要了你球命。瓦匠嘿嘿笑,大老李就你日能,能爬到半空云里捉老鹰,当心让老鹰爪子踹下来,摔成一泡屎。   日午还好,太阳偏了西,日头就躲进一片云层,黑压压,像是找到一片难得的阴凉地,再不想露头。天阴了,风来了,三级,五级,一级一级往上涨,雨挟着风,风裹着雨,脚手架上的瓦匠,一个两个都变成落汤鸡。风雨裹住了老鹰的翅膀,站在十几层高的平台上,瓦匠看不见大老李在半空云里赤白的脸。老鹰的翅膀,一下左一下右,一下失去了重心,电光火石,一头栽了下去。都去看,瓦匠不去,偌大的工地笼罩在一片倾盆大雨里。大工头,小工头,一边摇头一边跺脚,看着急救车哦哦地来,又哦哦地去,叹息着,叫骂着,埋怨着,消失在一片烟雨蒙蒙里。   年纪大的叫老瓦匠,年纪小的叫小瓦匠,小瓦匠刚退学,屁也不懂就是野心大。低矮的工棚里,被老瓦将灌了点猫尿,嘴皮子变得不太利索,脸上的青春痘闪着光,迷离的眼神中掠过一丝鄙夷——俺绝对不能像你老瓦匠,当一辈子瓦匠,泥里来水里去,俺可是奔着小老板来的,等以后也包一片地,搞开发,盖钻进云里天里的高楼大厦。老瓦匠只是笑,哪一个瓦匠不是从小瓦匠干起呢?想当初,离开家,离开土地,离开暖脚的老婆、抱着大腿的娃儿。也想,等在外头打拼出一片天,改行,做自己喜欢的,轻巧一点的营生。城市有多大,数不清的高楼,数不清的路,数不清的人,在大街上像摩肩接踵的蚂蚁。老瓦匠站在人群里,蚂蚁没有目的地,就被左拥右挤的人带到一个小市场。卖吃的,卖穿的,一边吆喝一边向街头张望。卖西瓜的老陈,老陈和瓦匠年纪差不多,听口音离自己的家乡也远不到哪儿去,一支烟,半截砖,俩人趁着没生意坐下来扯闲篇。有人喊城管来了,卖袜子的一卷摊子扛在肩膀上就跑。卖烧烤的,脱下白大褂,推着烤箱就往胡同里钻。卖瓜的老陈跛,跑了几步没走掉,被一个小城管吹胡子瞪眼把西瓜掀了一地。那些泥土里长出来的西瓜,黑子,红瓤,破碎后,还散发着醉人的香甜。再后来,卖瓜的老陈也跟着瓦匠上了工地,腿脚不方便就给瓦匠当了下手,你是兄,我是弟,让老瓦匠也断了做点小生意的念想。   小瓦匠喝多了,脸色红润像一个熟透的紫茄子。小瓦匠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小瓦匠回到从前的时光,父亲和母亲年纪大了,想和乡亲们一起出门,也没有人肯应承。小瓦匠年纪小,狗屁不懂,从家里要了学费,哪也没去,一头扎进网吧。上学多枯燥呀,在家呆着也没多大意思,还是网上好,有毛片有美女更有当年还是初中生的小瓦匠喜欢的盛世三国西游记,赤手搏击,手持方天画戟,头戴英雄帽,身边围着几位古典侠女,打着打着就忘记了回家的路。父亲和母亲找了很多天,才从网吧里领出一个蓬头垢面形销骨立的小妖怪。母亲流着泪,父亲用皮带在屁股上一下一下地抽,小瓦匠楞是一声不吭,却坚决再也不进学校。就这样,小瓦匠和老瓦匠分到了一个工地上,老的是师傅,小的是徒弟。   平常,瓦匠不上街,城市是别人的城市,街道是别城里人的街道,城市里灯红酒绿,是别人家的灯红酒绿,一群瓦匠一群兵,是临时凑起来的散兵游勇。冬天,破败的工棚四处漏风,瓦匠不解衣,裹上被子还在木板上瑟瑟发抖。夏天,有蚊子,无止无休,从不远处的坑塘里集体出动,嗡嗡嘤嘤,简直让工棚沦陷在蚊虫的轰炸区。瓦匠,不舍得吃,早晨稀饭,咸菜,馒头。中午炖的白菜冬瓜,馒头。晚上,有时稀饭,咸菜,馒头。偶尔喝顿酒,几个老乡,聚在一起,路边的小酒馆,昏黄的灯光照射着几张黧黑的脸,说粗话,骂娘,一口一口,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像火苗子一样的散装酒。最后,东倒西歪,胡言乱语,趔趔趄趄住进早就住的够够的工棚子。   瓦匠基本都是大老粗,底子薄,水平低,要不谁愿意做这个没有尽头狗日的瓦匠呢。瓦匠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建筑工人,听上去很容易和物理与化学混淆在一起。你譬如人民的工程师,现代化的缔造者,等等一些无关现实意义的高调大词。瓦匠只关心手中的活,身子下的脚手架,甚至有关工程质量的废话,瓦匠也充耳不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你看看着钢筋,你看看这水泥,你看看包工头看你较真时的那双眼神——哦,有些事儿原来和我真的没有一分钱的关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包工头心甘情愿让你砌一堵过不了三年五载就倒塌的豆腐渣,这怨不得瓦匠的手艺。   早先,在村庄里盖房,瓦匠就是上门的鲁班,墙高几尺,门有多宽,房梁要有多少粗细,才能不轻不重,承担起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瓦匠心中有把尺子,瓦匠心里有杆秤,瓦匠手下有准星,滴溜溜的线锤一吊,不偏不倚,无论是土墙还是青砖红砖码砌,保证风雨不倒。瓦匠得到了一些好名声;瓦匠得到了一些坏名声,瓦匠坐在卡塔的火车上往返来去,就是没能闹明白现代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天有问题怨天,地有问题怨地,人心出了问题还真不好说,到底该找谁评评理。   单位门前,一群瓦匠像刚出土的兵马俑,昂首站立,他们没有风驰电掣的坐骑,没有刀,没有剑。有的瓦匠手里拎着刨锛,有的瓦匠手里提着把泥抹子,有的瓦匠手里还握着没来得及放到工地上的铁锹,找相关部门相关人员评理。这一年风里来雨里去,放下地里撂荒的庄稼不管;这一年,赶早贪黑,披星戴月,放下家里的老爹老娘上学的娃儿不管;这一年,节衣缩食,流血流汗,感冒发烧,磕了碰了不管,天天泡在工地上,眼看着楼房窜到半空云,到头来,你们说工程款没下来发不了工钱,没得天理。   老瓦匠站在墙头上,脸上的汗珠子闪着光一滴一行往下淌。小瓦匠站在地面上,染了红的黄的绿色头发像鸡毛掸子,手里掂着两块砖——师傅,接好。——嗳,你小子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照着我的脑壳砸。——嗖的一声,一块砖,稳稳当当落在瓦匠手心里。老瓦匠打上灰,一座崭新的楼房将要在他的手里拔地而起。   再过了几年,小瓦匠成了老瓦匠的上门女婿,老瓦匠成了小瓦匠的老丈人。过完年,背上蛇皮袋子,老瓦匠,小瓦匠,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两个女人眼中渐渐模糊的山路里。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3-1-11 23: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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