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生命的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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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ONT size=4>　　交清医院催缴数目，沉甸甸的包轻了，攥出汗的双手空了，薄薄的收据羽毛般在眼前飘起来，飘起来，似乎费了全身劲才把它摁住。</FONT></P>
<P><FONT size=4>　　走进病房，看到的她越发精致、漂亮，哪怕就那样的场合，也没放过身上每一个细节的精雕细凿，仿佛不是来医院看高位截瘫的儿子，更象赴约或出席盛宴、谈判什么的。四十多年的女人，被我挖心挖肝呵护了半辈子的尤物，那张保养得极其润泽的脸，没有一丝岁月逝过的痕迹。如果不仔细端详，还如豆蔻少女一般鲜润动人，却又比之更具撩人的丰韵，外界的评价确实一点不为过。</FONT></P>
<P><FONT size=4>　　隔着儿子病床，她站在我对面，以优雅的姿势，捧着很精致的水杯，不紧不慢喝着，望着我把所剩无几的钱放在床头。他妈的，这一刻，我竟出奇地咧了咧嘴，想笑，为这个女人在历经一系列的变故之后，却未曾有一丝一毫改变的美丽、从容、冷静！面对即将完成学业却为所谓的爱情坠楼，致使颈椎粉碎性骨折高位截瘫的孩子，还能够如旁观者一样若无其事，令我不得不叹服这是怎样到家的修炼？</FONT></P>
<P><FONT size=4>　　“爸爸，对不起！”孩子望着我哭着说。我摇了摇头，把他针眼弥布、已冻得冰凉的手放进去，掖紧被子。“爸爸，我现在想活，想好好的活！”走出病房门的时候，听到他哭得更厉害了。孩子，你现在才说这话实在太晚，当你为了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女朋友，不顾一切从五楼窗口纵身飞出的那一刻起，你就把什么都粉碎了，包括你爸我活下去的全部意义！最后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从没想到要你偿还什么，回报什么，而你今天的一声对不起，多少也给了我一点慰籍。你母亲是小有名气的女强人，常年四海为家，你基本上是我带大的，却活脱脱承继了她的自私、任性、骄横。长久以来，你和她一样习惯于别人的牺牲和付出而心安理得，这一声对不起是不是白白养育你近20年的愧疚呢？但这对我来说，已不重要了。</FONT></P>
<P><FONT size=4>　　夜已深，整幢大楼就我和他还在加班的办公室明晃晃亮着。老郑曾是我地剧团的台柱演员之一，又是个多面手，吹拉弹唱、书法、绘画、篆刻、装裱样样精通，性格开朗豁达风趣，如果不是突如其来接踵发生的一系列不幸，与他在一起共事，实在是一件幸事乐事。而这样的夜晚，能够从他给予的信赖中，通过他的倾诉，却让我对人生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感悟。坐在对面的老郑说到这，一脸的死灰，刺眼灯光下愈显苍老沧桑。他企图点燃夹在指间很久的烟，镇静一下，双手却抖索得越发厉害。按工作年限和年龄，我可以叫他叔叔了，曾经顶天立地风趣幽默的堂堂一条汉子，此刻却悲怆无助得如狂风暴雨的一秼衰草，令我震惊而怜惜。把加满热乎乎茶水的杯子放在他手上，真的好希望能够让心如死灰的他觉出一丝暖意。他没喝，摇了摇手，示意我让他讲下去。</FONT></P>
<P><FONT size=4>　　刚开口跟母亲说出要盖房子的打算，凡事都一惯听从我意见的母亲坚决反对。我知道她是心疼我，不想让刚刚在经济上松了口气的我，又再次负债。但我没听母亲的劝阻，执意借钱挪债，把购买多年却一直闲置的空地建成下层是铺面上层是住宿的房子，落成时，我欣慰地舒了口气。把年轻轻守寡、含辛茹苦抚育我们兄弟四个成人的母亲接到城里来，是我多年的愿望和心病，如今终能成为现实，我怎不欣喜若狂！而把最向阳的那间装修好，准备给患内风湿的母亲居住，正在挂窗帘的那一天，电话却急促响了起来。“爸爸，小叔说，奶奶病了，可能是脑溢血，让你快……”没等接电话的孩子把话说完，我煞白了脸扔下手中窗帘就跳下来。电话又响，是弟弟的哭声：“哥，妈去了！”两个电话间隔不到五分钟，在苦水里浸泡了一生让我没来不及尽孝的妈呵！我雷击般站在明晃晃的屋中央目瞪口呆……</FONT></P>
<P><FONT size=4>　　再说不出话来的老郑压抑而狼嚎般的呜咽，让我也禁不住泪落如雨。我亦早为人妻人母，而对母亲的依恋却不但没有减弱反而与日俱增。她犹如一棵盘根错节于我生命的老树，牢牢栓系着我的生命和灵魂。有时候，面对母亲脸上不可抗拒的纵横交错的皱纹和日愈稀疏的苍苍白发，都顿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不敢想象她终离我而去的那一天世界会是怎样的坍塌？看着老郑揪扯仿佛刹那间就触目惊心倏地花白了的头发，那种剜心刮骨之痛，我似乎感同身受。</FONT></P>
<P><FONT size=4>　　这是发生在年头的事。在这一年中，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FONT></P>
<P><FONT size=4>　　春去冬来，眼看又接近年关,就在春节前夕的一天，我给孩子做好晚饭，然后应约去一家公司，准备把即将完工的广告制作彻底结束。不怕你笑话，当时她在外地脱产进修，工资收入只够她开销，再说她是那种天生只能够同富贵不可以共患难的人，负债不负债她是从来不问不管的。每个月要支付近乎工资的建房贷款利息，令我不得不利用晚上和周末的休息去揽些广告设计、篆刻、字画装裱来添补家用。没想到那天晚上却出奇地顺利，很快就做完了余下的活计。快到家仰起头的时候，发现灯意外地亮着，再看到就停于门口，在散射灯光下熠熠生辉的轿车，我知道她回来了！一直在黑暗中孤独行走的我，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馨和冲动。兴冲冲打开门，在缠绵热吻中紧紧搅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让我以为自己走错了门！</FONT></P>
<P><FONT size=4>　　他们在我呆若木鸡的目光下松开了，他快速下了楼。她则很自然地捋捋凌乱的头发，泰然为自己点燃一只烟，吐出的话比在修长如葱指间袅绕的烟圈还轻还决然“既然你都已看到，我就不赘言解释什么了，我是回来办理离婚手续的，志不同道不合凑合了这么多年，我也算对得起这个家了。等进修结束，我就上调进他的单位，我们很相爱，早已没法分开。孩子随我，我可以为他提供一个比较好的生活环境，房子我不要，你把属于我和孩子的那部分产权折成人民币一次性付清即可。”</FONT></P>
<P><FONT size=4>　　我高高举起的手掌终没落在那张美丽的脸上，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我连过重的话都没有说过她，别说动粗。20年前，她因为爱而几乎是众叛亲离地嫁给比她整整小十岁、一贫如洗的我，20年后的现在，她又因为爱而把我们多年的感情说成凑合而情断意绝离开，我不知道自己能够挽留住什么？我十六岁进入剧团，悲剧喜剧闹剧演过不少，没想到人生亦如戏，生活让我扮演的竟是这样不堪的一个角色！</FONT></P>
<P><FONT size=4>　　母亲没了，婚姻没了，曾经与我朝夕相依的儿子没了，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守着那幢崭新的旧债没清又添新债的房子……</FONT></P>
<P><FONT size=4>　　四年后的一个电话彻底粉碎了我活下去的全部的意义！</FONT></P>
<P><FONT size=4>　　我已读大二，声乐比较出色的孩子，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朋友，负气从学生公寓六楼窗口飞身坠了下去，再见到的再不是从前那个欢蹦乱跳的他了，卖掉房子替他支付治疗费用不过杯水车薪。</FONT></P>
<P><FONT size=4>　　那天，走出病房的我，如一具丧失任何感受感知的躯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缓缓移动着拖动着。不知道去哪？醉醺醺从酒吧出来，天色已黄昏。恍惚间，我听到一个孩子在巷口那端尖利地哭喊着并夹杂嘈杂的叫嚷声朝我由远至近。摇摇晃晃站住，一条狗迎面仓皇冲了过来。“求求你们放过它，它不是野狗，没有病，它从来不咬人！”臂戴“狂犬病防范队”红袖章的打狗队成员手举木棒追着赶着，孩子随后边跑边哭边哀求着。</FONT></P>
<P><FONT size=4>　　我站立的巷口这端已无路可逃，它喘着粗气，凄厉地叫着，四处寻找藏身的地方，最后徒劳地窜躲在我身后。前段时间，市民被外地流窜进来的狗突如其来咬伤，死亡率较高的狂犬病，弄得人心惶惶，市里三令五申规定，必须实行圈养，凡在公众场合出现的，任何人有权逢狗必打且无须负责。</FONT></P>
<P><FONT size=4>　　“求求你们放过它，它不是野狗，没有病，它从来不咬人的！是我不小心把它放出来了，求求你们别打它！”他们无视孩子的再三解释和哀求，一步一步逼近了我和狗。“欢欢！欢欢快跑！”孩子哭得更厉害了！</FONT></P>
<P><FONT size=4>　　说那迟见时快，被叫着欢欢的象明白了什么似的，突然从我脚下倏地迎着打狗队反冲了过去，再次夺路而逃，尖叫声，怒骂声渐渐远去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清醒，自己不正象那条被厄运步步追赶的狗吗？狗临死亡都千方百计寻找生路，难道自己还不如一条它？</FONT></P>
<P><FONT size=4>　　说来可笑,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生活勇气和力量的竟然是一条狗!<BR>　　老郑在苦笑,却比先前平和了许多,我也随之舒了一口气.<BR>　　老郑,展版也做得差不多了,我们明天晚上再继续吧,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又是一个艳阳天！<BR>　　嗯<BR>　　耽误你这么长的时间来听我罗嗦，很久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谢谢！<BR>　　最后说一件事，前几天我才知道，她爱的那个人出车祸死了，与他同行遇难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他的新情人。我很难过，我希望她是幸福的。</FON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