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步韵秋山

????????????“粮 架” ??弯弯直直一股红土路，如脉管，从车路边缘伸出去，朝着山梁背后的“懒躺坡”蜿蜒。 ??山顶的松林，苍翠苍翠地，排列出厚厚的背景，托出一缕淡淡炊烟，将条条瓦楞袅娜得恬恬静静。 ??浅浅的竹篱，几串牵牛花旋足了力气，爬上去，到顶了，又垂挂下来，将一朵朵憋足了气儿的秋歌紫紫地吹。矮矮的柴门，半开半掩。门上，一只芦花公鸡独立昂首，正向山野展示它新换的时装。门下的黑狗，四肢长长地伸妥当了，遂闭上两眼紧紧关住周身舒坦。盹一阵，又睁开迷糊的眼睛朝那梨树上望望，弄不灵醒，那树枝刚被摘去了梨子，怎么又长出了一串一串包谷？ ??黑狗不晓得，它去找伴玩耍之时，主人掰下地里望了一季的目光，撕去壳儿，结成串儿，晾成了一道悦神的风光。门口一望，日子该有多么鲜亮。 ??玉米金黄。金黄金黄的一粒粒秋天，是从农家心头飞溅出来的么？是从农家心头那一轮灿烂的太阳上飞溅出来的么？那一轮太阳可是锻造了整整一个年头呵。 ??玉米金黄。金黄的玉米，一粒一粒，一排一排，都是农家包金的牙齿呢。这些“牙齿”虽然亮在外面，却全都有神经连着农家的牙床。有了这些“牙齿”，入冬后的时辰无论怎样坚硬，都会被啃嗑得咀嚼得喷香喷香。 ??松林中歇够了气的风儿，抖一抖身子，扇动透明的翅膀，朝着满架包谷的香味呼呼呼漫卷过来。闻嗅一阵，吞咽一阵，躺在粮架上打一会滚儿，坠着粮架荡一会秋千。浑身沾满包谷的清香味了，喜滋滋不胜重荷，扑楞一下飞到溪水里去撒欢。满溪清粼粼的流韵，就又添了清香的节拍，忽闪忽闪吟向山外。 ??远处的雨云，也想来沾点香气。飘到当顶了，酿出雨意了，可雨脚刚一点到粮架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怎么忘了包谷不能受潮呢！赶紧束一束身子，闪到一旁，脸儿却早已一块一块臊得绯红。 ??绯红的天幕，映衬出个偌大的展厅。农家将一粒一粒饱满的秋天，一串一串黄橙橙的秋后心情，展览给自己慢慢欣赏。 ??回归的大雁，老远就张开了剪刀，为这山中的盛事剪彩。 ????????????牧秋 ??坡坡沟沟已被霜过了几遍，树叶发红，草茎泛黄。背阴的山坳里，石岩子遮着的一片草场，却仍然鲜嫩着小阳春的气象。草场上，两条水牛，一忙一闲。忙的是老牛，低头啃啃草，抬头嚼一嚼，又哞哞几声，提醒身旁的孩子将生活的要领瞧个仔细。小牛却闲得悠悠然然，望望天，望望地，又望望老牛的奶包，似乎在琢磨，一棵棵青草，怎么过一过妈妈的肚子就变成了洁白洁白的奶浆。 ??阳坡上，暖融融的阳光，斜斜铺开一卷栽绒毯子，丝丝阳光味的“栽绒”，在微风中悠闪悠闪。毯子中央，一顶金丝竹编成的篾帽，宛若一座秀秀气气的宝塔，又如一朵偌大的蘑菇，发散着几分清寂，几分安详。篾帽旁，一位眼角密布着菊花瓣儿的老太，随随意意地坐了，手握一把齿儿密密的篦子，梳篦着抖散的头发。头发已被勤快的日子薅得疏疏朗朗，她仍细细地侍弄着，一篦一篦，从头顶篦到齐胸的发梢。篦一阵，又朝着篦齿看看。是在端详一根根落发上浸染着的往昔岁月吗？岁月不见踪影，而咀嚼过品咂过的酸酸甜甜，则在那团乱发中，一圈又一圈地银亮，银亮。 ??一股涧风掠上来，老太拢了拢身上的蓑衣。蓑衣为她挡去了一个雨季，此时又为她遮蔽南来北来的寒凉消息。头发篦罢一个段落，老太将它捋齐了，挽成脑后一个溜圆溜圆的发髻，再朝手心吐口唾沫，将发髻抿得熨熨帖帖。尔后将双手藏进蓑衣，凝了神儿朝前方望去。 ??远山披一方黛色纱巾 ，穆然入静，收敛着往日里蒸腾出喷泄出的霭霭体气。倾泻过咆哮过的河流，复归平实温和，借着斜照过来的日头，一波一波地淘出漾出潜藏在河底的澄明。天空，几团云彩刚过山垭，就被抽成了细丝细丝的洁白，飘曳得浅浅淡淡。 ??“老人家，离村这么远了，难走呵！” ??“不难嗳，牛帮着我走呢！” ??夕阳里一声唿哨，山坳里走过来两个乖儿。老太按按老水牛的脊背，它就一卷四蹄趴了下去。老太跨脚翻上牛背，拍拍牛臀，它才缓缓慢慢站了起来，挪动蹄子悠悠迈步。老太粲然一笑：“年轻时骑马撵山，神抖哪！这两年骑不动马了，只得骑骑牛喽……” ??小牛儿低着头，兀自闻嗅老太坐过的草皮，闻闻又颤一颤鼻翼，听得妈妈的脚步响远了，倏然一惊，尥起小蹄子，颠儿颠儿追了上去。 ????????????雾浴 ??东山顶上的余晖，一片一片地矮下去，雾才一点一点地放开爪子，轻了又轻地钻出深深隐匿着的巢穴。 ??秋天的阳光太珍贵了。等那最后一丝光芒渗进了泥土，雾才悠了再悠地撩开紧紧裹着的大氅。 ??雾一上来，脚步却分外轻快，一不留神，便被它严严实实地雾住了。 ??真不明白，偌多的雾从何而来。从草尖上摇出来的吗？刚才还见草尖颤闪闪地抚抹着衣色渐淡的晚蝶。从蟋蟀的叫声中漾出来的吗？刚才还听得那声声鸣叫浏亮如滴滴荷露。从野菊的花瓣里抖出来的吗？刚才那花瓣还明媚了一爿幽幽山坳。从山泉的涟漪上晃出来的吗？刚才那涟漪还清洌成一汪童眸。 ??就如你往常经历过的许多事儿，平素里浑然不觉，到得上心留意它时，它已将你整个儿浸够了染透了。 ??晴明的山野哪里去了呢？望草坡，坡被雾住了。望石崖，崖被雾住了。望飞瀑，瀑也被雾住了。再往上望，雾比目光还快，已然将树尖捂进了厚厚的胸窝。 ??如走进了棉绒仓库。如钻进了柳絮天地。如飘进了蓬莱仙境——只是纳闷儿，王母娘娘的蟠桃怎么迟迟不见献将上来。 ??目光就望得迷迷濛濛了。思绪也水漉漉地无力挥飏。如梦如幻好似熏蒸在土耳其浴房。 ??天气预报说，秋空已彻底晴开。不会有什么雨落下来了。那末，在这秋冬交换符节的辰光，雾就揽过雨水的职权，为山野主持了这圣洁的洗礼。洗去季节的尘屑，洗去孕育的憔悴，洗去生长的疲乏，洗去成熟后的困顿，洗得万物一身清爽，尔后送进冬天的门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