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头发里的噪音在消失

　　很久都没有仔细端详头发了。顶着有气无力而又邋遢的头，走进理发店等候的时间里，人才有了对头发久违的印象。镜子里，因为无遐打理的缘故，我的头发不仅染满污垢，而且乱蓬蓬的，好象有风不断从中吹拂。风没有动声色，头发却在吼，一如干枯板结的地上，凄黄的干草在摇曳。吼的噪音是由发梢处抖落的，然后以一个丰满的曲线姿势，硬硬地挤入空间，翔泳并萦绕，一副没完没了的样子。 　　所有的情形都表明，头发的噪音不仅在白天，会与喧嚣热烈相拥，即使是到了夜晚，人的活动退回到亘古的寂静深处的时候，头发的噪音，依然我故，并且，以巨石下坠的加速度，呈现拒绝的姿势。一般的情况里，头发越脏，所发出的噪音就越大。也许只有在人转过身体的一刹那，或是迅速地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嫩豆腐似的颤颤悠悠的晃动，尚未结束最后一丝气息的时候，头发就已经获得了一种舞动自己的能量，噪音才会在瞬间，减弱汩汩汇入空间的势头。头发的噪音被欺骗了。人仅仅只是疲倦了，或是因了头发以外的某种目的，才引发了身体的运动。头发又恢复了原有的姿势，肮脏地卧着。噪音的喧嚣继续从发梢处溢出，恣意妄为，它的远端在任意处，水样的荡漾，模糊且漂浮不定。偶尔在这样的夜晚，我都会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抓抓发痒的头发，试图阻止影影绰绰，触手可及的噪音的蔓延，但却无济于事。更多的时候，我会任由痒意自然流淌，以便从头发中发出来的噪音里，捕获到某种音符，使自己妥帖，但它却不屑于同我交流，残酷地檫肩而过。确实，面对茫然的脸容，不被理解的诉说，是没有意义的。 　　头发是用噪音来表达自己的，如同人用手挥动一条熏香的毛巾。尘埃积淀下，瘦成了一条线的发丝，表情模糊了许多，淡泊的意识，变成了灰色，过去生长的情形，还有洒满灵动的波浪曲线的轮廓，也被无情地淹没。只有飘逸而出的噪音，继续在呐喊，仿佛先贤大哲苍茫拷问的回声，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噪音的兴衰，如果不武断的话，据此是可以探究头发情绪强弱的。比如，“噼噼叭叭”的声音，是头发愤怒的表现；“吱吱”的声音，是头发扭动酣畅的表征。肮脏的头发继续在散发着噪音。天空无垠了，大地安静了。细细的微风，卷过每一根头发，捎来每一根发丝被尘埃重压而呢喃的呻吟。所有发丝的呻吟，自发梢处脱离后，便向着离头发不远处的空中合围，运动的态势，俨然就是一个感叹号，透彻而鲜明，并因委屈而愤怒！即使噪音被叠加了，累积了，弥漫在了房间的角角落落，通常情况下，我仍然是无法听见的。涓涓细流，融进了涧溪，涟漪在扩大。自己在一年年长大的时候，听力的感知却在一天天衰退。究其原因，自然是少了内心的参与。是否能够听清楚头发的情绪，抑或揣摩噪音在五线谱上的走势，并不重要，关键是我用心去听了吗？ 　　洗发工终于让我坐在了洗涤槽的边上。热水冲涤里，头发在荡漾，宛如水浪中的小船在波动。经由上等的洗发精浸润搓揉，再仔细地用热水洗净后，头发开始在香气上行走。走了没有多久，便陶醉地躺下来，仿佛是想抽上一支烟，然后好好将周围的环境，来一次认真的欣赏，噪音也随之躺了下来，服服帖帖的。我忽然明白了，噪音只是一种工具，将头发的情绪，载来载去。但是，头发的噪音依然没有消失，即使是置身于躺卧的状态里，它仅仅也只是刷新了休息的摸样。洗涤的过程，俨然就是把头发上的尘埃，还有油垢，逼在了刀锋的路上，然后被决不迂回的刀锋，带着闪烁的银光，一段一段地剔除。一味追求绝对把头发洗干净，是肤浅的，是不可能的，而且，也不是彻底终止头发噪音的办法。洗涤呈现的是头发的本来面目，它的精神的提起，以及情绪的转换，不仅需要精心的呵护，更需要有风来鼓动。头发的激越，是风带起的。 　　于是，我让自己的头发，在理发师的手里，象一阵旋风式地奔扑起来。它先是怀着满腔的憧憬，将自己的身体，勇敢地奉献给发剪的刀口，任由发剪将它的卑微的贪婪之梦，明晰地斩断，当最后的残梦碎屑从发剪上抖落的时候，它便恢复了对原本刚强的记忆，黑黝黝地指着远方。继之，它来到了一处暖风吹拂的地方，它当然知道，这里是它重塑生命精神的春天地带，春天的太阳，用巨大的热情，按照灵魂的旨意，雕镂着头发微妙细巧的建筑，噪音在茸翘的岸边，低沉了许多。最后，它进入了能够把幸福看得最清楚的夏季，天上有微雨降落，把一切能够记住幸福的元素，统统凝固在了它的身上，并加以牢固的铭记。有了这样一次的奔扑经历，头发灿烂了，头发在幸福里陶醉了，当然，头发的噪音，也趋于消失。头发经历了一次冒险。一旦理解了成功属于本质性的冒险，头发就更加兴奋了，将成功作为一种运动而追求的头发，自然是健康的头发。 　　我的身旁，又有一位女士入座。长长的头发虽然还没有洗，但我却惊讶地发现，她的发际里，基本上是没有噪音肆意萦绕。吹风机里的暖风，从她左侧的他人处吹拂过来，带动长发恍惚的飘逸。几缕发丝，眷恋地向我奔来，与我的头发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仔细察看，发现长发与短发比较，自然是有差异的：长发柔软，短发刚劲。短发因了刚劲的缘故，性格凸显，情绪浅直，弹性不在，似乎宁折不屈，当然噪音也就十分地张扬。披至肩部的长发，是头发走了很长的路程，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的磨砺后才到达的，因而城府较深，情绪与性格也明显内敛，呈现出虽然晃晃悠悠，但却醉而不倒的姿势，所以对噪音含而不露的能力，强大无比。显然，这样的认识更为确切：长头发之所以很少有噪音，是因为当长发再次飘逸起来的时候，噪音才走完长发的一半路程，尚未追来。人生的阅历，还有知识的积累，就好比长发的生长过程，也是一步一步的行走在通往海洋的路上——海洋的波浪，与头发的波动姿势是连续的，一致的。海洋的深处，是寂静的世界。所谓“水深波浪静，学广语声低”，诠释的，就是这个道理。 　　眼光再次回落到头发的身上。洗吹整理之后的头发，十分的明亮，光滑。眼光走在这样的头发路径上，自然是万分的小心，否则稍不留意，就有跌倒的可能。于是，全神贯注，就成了眼光运动形式上，选择的唯一。虽然路是弯弯曲曲的，充满了黑色的诱惑，然而，当眼光每向前迈出了一步的时候，就是向着一种念头合围的时候。紧密的趋势，越来越明显。而且，渐趋强劲的力度，已经把噪音，赶进了残存余光的角落，不留幻想，就连喘息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少了。路是窄小的，门却是宽大的，无数幼弱萎靡的生命，走在这样的头发上，都会激昂欢活起来的，那摸样，十分的憨厚，以至于头发里的噪音，忘记了喧嚣。 　　头发里的噪音，就这样继续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