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八百元的婚姻

八百元的婚姻 　　“那年的八百块钱,在现在得相当于多少钱哪!”在父亲为了激动而放大的声音中,我又一次重温了父亲母亲那八百元的婚姻。

　　父亲出生在建国前两年，还没享受到少爷的福，就被轰轰烈烈的士改定为富农，在贫下中农眼中，富农几乎和地主一样是剥削人民的罪恶化身。父亲的少年时代是比贫下中农还要贫下中农。在以解决温饱为基本国策的年代，父亲的学习却不合时宜的优秀。受到文明陶冶的父亲为了心中的伊甸园去了东北，依然带着家乡人嗤之以鼻的干净利落的书卷气。虽然在今天看来，那书卷气是那么的农民。　
　　　　　
　　父亲在一个远房亲戚家住下来，开始用握笔的手在那块黑土地上耕耘，为的只不过是多挣几个工分，填饱那由于发育而总也填不饱的肚子。但贫穷和饥饿并没有阻止农民们去戏弄这个体弱的外乡人，父亲使出浑身的力气，还是被戏剧性的落在男人的后面，赶上来的女人前面，于是父亲成了年轻姑娘媳妇们议论的对象。因为父亲毕竟有别于那些地道的农民。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在那群大字不识几个、写的笔画比手指还硬的男人堆中，父亲简直就是个书法家。农闲时，姑娘媳妇们绣得一手好活，总要请父亲写上几个字以示雅致，直到现在，父亲还经常沉浸在那种因被重视而疯长的自尊中。
　　　
　　第二年的春耕中，父亲总能得到一位姑娘的帮助。（她不是我的母亲。）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在那个春季里滋生，且长势超过了庄稼。受爱情的鼓舞，父亲的农活儿有了进步，秋收时的父亲已经可以把庄稼早早的收割完，去接一接那位姑娘。然而当爱情的花还未来得及绽放，父亲却在这时受到了当头的一棒，姑娘的父亲扬言，把姑娘剁了喂鸭子也不能嫁给这个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外乡人。
　　　
　　在那个秋季，父亲用挥洒的汗水来渲泄心中的怨愤，割倒一片片玉米，却割不倒因自尊受伤而滋长的愤怒。就在这时，父亲迎面遇到了我的母亲，一片阳光中，却见汗晶晶的被害羞染红了双颊的母亲，湿透的衣裳裹着母亲好看的曲线。父亲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女子震住了，以他的成分本不该那么直愣愣地盯着看。可他终究没能管得住自己，也许是由于出力，也许是因为意外，抑或是其它的什么原因，而扑楞楞下落的汗珠子和喘息声吓跑了母亲，这一切来得是那么的突然，去的又是那么的迅速，父亲就那样呆呆地立在那儿，眼前只剩下一个并不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火辣辣的父亲。于是，整个秋天，每每会出现接错人而巧遇的情形，而幸运的独独的就是我的母亲。　 　　父亲和母亲一前一后拿着镰刀回家的情形在我的头脑中上演了无数次，虽然那段距离远远超过了十米，可在那浩瀚的玉米地里，在比玉米地还要浩瀚的村民的心里，还是显得那么近。终于有一天，母亲停了下来，等了一下后面的父亲，被爱情燃烧着的父亲发觉不对时，正面撞上了母亲的目光，在那不远不近的三四米的距离，母亲低着头用脚搓着地上的不幸的荒草，仿佛怕它们偷听去了她和父亲的谈话，它们的存在是个错误，更准确地说，如果没有这堆荒草，母亲不知要干些什么，于是就一直在搓着那堆不幸的荒草。 　　父亲仿佛是为了迎合母亲，也一直在搓着那堆倒霉的不能再倒霉的草。可能是善良的母亲，不再忍心折磨它们了，于是终于听见了她嘤嘤地声音：“你说咱俩的事怎么办呀？”父亲兴奋的抬起了头，他从母亲这句在现代人认为是有病的问话中，迅速的捕捉到了母亲那没有明说却非常明确的情感。夕阳中的母亲成了父亲奋斗的目标，以至于他放弃了脚下的草。没有海誓山盟，没有花前月下，父亲和母亲直到登记那天，走在被车压出辙的乡道上，还自己走自己的辙，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从来也不曾逾越。我一直奇怪，这么简单的感情也叫爱情？还是父亲有意在晚辈面前删除了有关的细节？母亲说：“那年月的人都这样。”言下之意是：我和你父亲的感觉就叫爱情。 　　父亲和母亲小心藏匿的爱情被聪明的乡人看破，被爱情燃烧的眼睛出卖了他们。这风声早晚不等的传到了外公的耳朵里。 　　外公家原来是地主，挨斗的日子至今还令他不寒而栗，虽然外婆的去世已令村民不在那么记恨他的家族，但外公还是在村里谨慎做人。外公自己有点儿文化，再经过多年的努力，在村上当上个会计，他非常小心翼翼的珍惜着。外婆留下的四个孩子中，最小的是舅舅，才8岁，最大的是母亲，已经二十岁了。母亲长得俏，是十里八村的美女，再加上外婆去世后全家一直是母亲把持，她已是村里公认的好姑娘，外公准备把她嫁给一个贫下中农，稳固一下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可这突来的事情却打碎了他的如意算盘，令他暴跳如雷，居然随手砸碎了母亲积攒了一大年的一瓶豆油。母亲哭得很伤心，她乖乖地作家务，承担了所有外婆的工作，包括给年幼的弟弟妹妹做姐姐式的母亲，为的就是不让外公伤心。他失去的太多了，包括他心爱的但却无法保护的女人。母亲说，那年月谁家油瓶里有多少豆油可是这家主妇会不会过日子的标志，虽然外婆不在了，但要强的母亲还是领着弟弟妹妹们积攒了一大瓶豆油，那可是全家的骄傲。被曾经要把母亲嫁人，把舅舅们送人的姑姑们酸不拉叽的夸过几回了，可现在却被外公给砸碎了，过早尝试生活艰辛的母亲就为了这瓶豆油而引发的悲怆放声痛哭。 　　外公蒙了，她不知道女儿和那外乡人怎么了，胡思乱想的野马让外公六神无主，无奈外公召集了母亲不喜欢的姑姑们商议，他们最后决定家丑不可外扬，只要父亲找来全村最有威望的老李头做媒，给足家里面子，再凑足八百元的彩礼钱，就把母亲嫁给他。母亲的姑姑是为了让她们的兄弟嫁了女儿又有了钱，以后也好有个活动的余地；外公是为了让村民们看看，他的女儿很值钱，父亲要是娶得起就把女儿嫁给他，遂了女儿的心愿，自己也有了面子。而父亲恰恰缺的就是钱。父亲劳动一年下来，除口粮还挣不到50元钱，在爱情用金钱衡量的标准下，父亲不配谈爱情。他真的绝望了，痛苦的程度高出了第一次的失恋。 　　母亲知道外公要的这800元钱搁浅了她的爱情。外公说姑娘大了不中留，开始让媒人给母亲介绍对象，母亲没反对，只是在没看清对方面目时就拿回了对方的定亲钱。母亲的这一反常举动给外公一定程度的威胁，他怕她真的就把自己胡乱嫁出去，岂不耽误了女儿一生的幸福？外公毕竟心疼母亲。几次相亲之后，母亲的木然和一意孤行令外公狼狈不堪，每次都要带着一堆的笑脸去退定亲钱，惹得急于迎娶漂亮新娘的对方总是气愤难平，外公眼看着小心建成的威信就要扫地，不得已停止了母亲的相亲。“女大不中留啊！”感慨之后外公主动找到了老李头，还提着两瓶好酒。那天母亲把留给外公的饭菜热了又热，可他回来倒头便睡，象是失恋的是他一样。 　　父亲一愁不展的时候老李头来了，善良的老人说：“孩子，借钱也得结这婚，让大家看看你行，你娶了全村最好的姑娘。争口气，我给你做媒。”父亲在老李头的帮助下居然轻松的凑足了800元钱，这让聪明的父亲更加爱上了母亲的机灵。
父亲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从在那个商店买的什么牌子的喜糖，到结婚那天谁多贪了几杯 酒……我知道，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打扰的话，父亲会从结婚一直讲到我们哥几个结婚。如果再过几年说不定还会续上我们子女结婚的细节。 　　父亲真的老了。倾诉的愿望愈发强烈，我一直微笑着听着，可哥哥们却早以溜走。不过，总的来说父亲和母亲的爱情应该是一个很完美的结局，如果说现代人的爱情是一份快餐的话，父亲和母亲的爱情就是一坛老酒，越陈越香醇，单纯，且唯美。只是父亲和母亲身边的人都在为了忙碌而忙碌，无暇温故他们的幸福，令我的父亲无端受了冷漠，所以父亲才会每每以吵架的方式开头吸引孝顺的我们，然后开始讲诉那如同留声机里放出的老唱片般的故事。他们的故事与现代年轻人爱情相比虽不与时俱进，但却有着历史的厚重感和遥远的时代美感，作为女儿我必须帮助他们把这段黑白电影播放给大家，也让老人去重温那年那月，让年轻人去领悟爱情的纯真。 　仅以此文送给我父亲60岁的生日。（花自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