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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灵源路,她们为父亲洗脚[原创]

2022-01-07抒情散文木祥

木祥昨天晚上,天下了些小雨。雨很小,下雨的时候我不知道。清早起来,我看到雨水打湿了路上的灰尘,地上的垃圾一片湿润。这个早晨,我的脚下有些凉,我构思着一篇散文走上了灵源路。散文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题目,所以,内心的寂寞使地上的垃圾模糊不清,蜘蛛……
木祥      昨天晚上,天下了些小雨。雨很小,下雨的时候我不知道。清早起来,我看到雨水打湿了路上的灰尘,地上的垃圾一片湿润。这个早晨,我的脚下有些凉,我构思着一篇散文走上了灵源路。散文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题目,所以,内心的寂寞使地上的垃圾模糊不清,蜘蛛网上晾起了苔痕,满地的沙子和泥,等待着阳光穿透云层的碎片… …

  我搬到灵源路上来居住的时间不长,这段时间里,我除了写小说外,还写一本关于土司的书。这本书讲的是少数民族问题,所以,我一两句话解释不了书中关于“土司“的含意。我想说的是,我这本书的主人翁,也住在灵源路上,和我的房间刚好是对门,门牌是灵源路9号。主人翁的名字叫高峰,是统治丽江地区永胜县土著民族八百年之久的酋长的后代。高峰有六十三岁了,一米八的个子,他说,他的体重是七十五公斤,过去曾经有过去一百公斤。然而,高峰的一双脚已经瘫痪了十五年。在他的家里,我看到的是一双红肿的双腿,那些流着血和脓的骨肉。他腿上的肉是紫红色的,皮肤不再具有活力,轻飞的苍蝇和蚊子,弥漫着想像中的味道。这个时候,我的文章里应该省略自己脸上所有的表情。

  以上的细节,当然会成为我书中的话语。我了解到的高峰,从他生命开始的那一天,命运就与他有些过不去。他才十岁的时候,母亲就死在了他的身边,他们睡觉的那张床上。那个清晨他睁开眼睛,便触摸到了母亲冰凉的躯体。三十五岁的时候,他被判刑劳改。四十二岁劳改释放,第二年就因为一场车祸而引起双脚瘫痪。接下来的十五年里,他只有靠一副拐杖,勉强地走着剩余的一段路。但是,摔跤的时候越来越多。只是,高峰坚持着要拄着拐杖出门。他出门去,就只为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让人们看到他还活着。高峰说,只要有一天不出门,他怕人们都会想到他已经死去。他怕人们谈论他已经死去,想像死去这个词,他心里十分恐惧。一副拐杖的存在,表达一个人还活着。他喜欢看到太阳照在拐杖上,蜜蜂、蝴蝶和苍蝇歇在拐杖上,会使他的心里感动。

  然而,一种事实再也阻挡不住地到来,内心的忧伤将像沉静的音乐一样抵达。随着年龄的增长,高峰的抵抗能力也越来越差,近年来,他更容易摔跤了。前不久,摔下去就险些爬不起来。现在,高峰每迈出一步都产生恐惧,他知道危险总是在前面等待着,生活的陷阱,常常左右着他对今生和来世的情绪。他再也难得出门,随着时间的推移,脚上的皮肉越发红肿,有伤口的地方,明显地可以看到血和脓液… …

  我曾经问过,他这样的情况,生活上谁来照料。老人说,他有老伴,晚上有老伴扶他上床,替他脱衣服,端便盆。发红的双脚,是两个女儿来帮他清洗。

  我知道,如果没有人护理,那双没有活力的脚便会很快腐烂。我也想到,如果不是自己的亲人,谁也不可能去为高峰的这双脚做些什么。高峰说,他的两个女儿每天晚上都会来帮他洗脚,从来不会间断。听了老人的话,我觉得两个女儿同时来为父亲洗脚,而且还带来了她们的丈夫,这是十分感动人的情节。于是,我的文章便有了前面的题目和下面的文字。

  夜晚,我和妻子来到了高峰的家里。没有月光,但星星很亮。进了一个土木门,里面是一所小平房,小院子里一只小白狗发出声音。平房有两层,下面一层有三个房间。其他两个房间都关着门,我看到靠南一间房间里亮着一个四十瓦左右的灯泡,里面坐着好几个人。我知道那就是高峰的房间。走进房间里去,首先看到的是高峰面前瓷盆里冒出了热气腾腾的水雾,高峰的脚泡在了盆里,盆里还放着绿色的树叶。高峰的儿女真的都在,还有两个女婿也在。一家人的亲情尽在水蒸气浮起的潮湿里。高峰的小女儿高芹,弯着身为父亲拍打着脚上僵硬的肌肉,大女儿高萍用酒精棉球清洗着父亲伤口里的血和脓。两个女儿个都高,一米八只差一点点。在江南小镇里,算得上是高个女子了。但高峰的这两个高个子女儿,手脚却十分轻巧,灵活,我在她们的神情里,轻易地看到了一种从容感。这个晚上,我从她们的表情和态度上总是能看到一些大家闺秀的风范。

  闲聊的时候,高峰的小女儿高芹说,为父亲洗脚的树叶,是一种叫做“血满藤”的中草药。大女儿高萍说,这种中草药是她们自己到山上采来的,草药的汁液是鲜红的,抹到手上难以洗掉。她们希望这种鲜红的颜色能让父亲的脚重新焕发生机。这时候,我看到高峰面前盆中浸泡着的青枝绿叶。那是一种能让肌肉产生活力,更能体现一种父女之情的青枝绿叶。

  我还了解到,高峰的两个女儿都三十多岁了,都成了家。大女儿高萍嫁在县城北街,是土产公司的职工,公司已经倒闭,她买断工龄出来了,没有工资,自己找出路。小女儿高芹嫁到了县城风鸣村,属于城镇居民,但也没有工作。她是国家征用了生产队的土地以后农转非的,是城镇户口,但没有工作,没有工资。两姐妹靠自己打工或者做点小生意维持生活,收入不高,但活得充实,父亲的病,也随时挂在她们的心头。每个晚上都要到灵源路来,要走近半个小时的路,她们没有半点怨言。两姐妹都没有多余的话语,但她们都不惧怕父亲脚上紫色的颜色,变了性质的皮肤。她们只知道父亲的脚已经没有新陈代谢的功能,如果没人进行护理,腐烂的时间会来得更快… …父亲如果再能拄着拐杖出门,她们便会高兴。

  一种极为简单的希望,是两个女儿对父亲最为孝顺的良心。这个晚上,她们没有提到命运这个词。她们没有多少文化,这种酸腐的词语,她们不用。

  这个晚上,我却带着命运的联想,走出灵源路9号这个土木门,这个云南土司酋长后裔的居所,在夜色里显得美丽无比。这时候,我还没有想到自己会和灵源路发生联系,自己的一篇文章,会打上灵源路的烙印。而没有想到事,今年频频到来。我在许多文章里曾不止一次说明,我家住在永胜小镇一个叫田家巷的地方。那里有老旅馆,神秘出现的小姐,卖水果和瓜子的妇人,蹬三轮车的汉子,一天早晨为卖十来个馒头而津津乐道的小吃摊… …现在,我却住到灵源路来了。

  田家巷里一所我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老房子,在一个不经意的想像中就出售了。心中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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