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车

　　　　　　　　　　　　　车
　　有一段有意思的经历，至今难忘。
　　一天晚上乘车回城，车出故障停在路边。司机弄了半天无能为力，只好给汽修厂打电话。离城只有二里多路，我提议散步回去，几位赞同的同事下了车。 　　一下车，顿觉清风扑面，凉爽宜人，精神一振。那一刻，夜色出奇地美。玉玦似的上弦月，悄然挂在深蓝色的夜幕，溶溶月光倾洒下来，路边的树、玉米沐浴在柔和的月波中。林荫路上洒满斑驳、摇晃的树影。不远处的村子朦朦胧胧，像宣纸上晕开的几滴淡墨，富有画意。空气中有一股杨树微微苦涩的清香，沁人心脾。“唧唧——”“叮叮……”“嚓嚓”……无数金龟子和不知名的小虫藏在草丛中鸣叫，热热闹闹，合奏着一支小曲。再向前走，一条小河上长长地铺着金色的月影，朵朵涟漪晃得满河都是金光。细看，涟漪是鱼儿戏水，一张张小鱼儿的嘴巴露出水面，在月影里悠然游着，满河金色都酥酥地颤，宛如梦境。 　　“哞——”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牛哞，洒在田野里，洒在我心上，久久不散。 　　此情此景，使人感觉有说不出的熨贴，不知不觉卸去工作的疲乏，步子轻盈了。短短二里路，像一条满是风景的长廊，几乎是“移步换景”，美不胜收。 　　哼着小曲、步子轻盈地迈进家门，家人惊异于我的变化，说神清气爽，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我笑而不答，还沉浸在月色里。以后的一段日子，工作、生活繁忙劳累时，常常忆起这次经历，便觉心怀舒畅。 　　一天，心里忽然跳出一个问题：几年来在这条路上乘车往返无数次，怎么不知道路边的风景？百思不得其解。 　　想来想去，原因之一是车很正常——车正常时，我们准时上车、呆在车里看录像、聊天，不会留心窗外。车坏了才无可奈何地下车，却收获了美景。美感来自坏车这个意外的负面事件，真是生活的神来之笔！这又引起我对这段经历的关键——“车”的一些思考。 　　车是人们为行动快速而创造的工具，也是人类主要的交通工具。自从人类造出第一辆车，提高车速和舒适度，就成了主要目标。人力车，牛车，马车，自行车，风力车，蒸汽车，内燃机车，电机车，燃油车，火车，磁悬浮列车……技术不断进步，速度不断提高，车已成为人类生活的重要内容。 　　十九世纪末，汽车诞生，应该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当时时速仅18公里，如今，造出了克莱斯勒超级跑车，0--100KM加速仅需2.9秒，极速达到400KM/H。汽车以迅速、灵活、舒适、方便的优点，成为人类的主要交通工具。 　　我想到是，车进步，就是福音吗？未必。车进步，人的美感却退化了。如今以车代步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脚踏土地的时间越来越少，很多有车族甚至十几米的路也要坐车。车日益进步，人却日益疏离大地和自然：车里的空调让人感受不到春雨秋风的的清凉；车里的空气清新剂让人远离了泥土野花的芳香；车里的影视使人遗忘了月色斜阳的色彩；车里的音乐使人听不到鸟儿虫儿的鸣叫……汽车让人类离开步行，离开土地，遗忘了大自然，这应该算汽车的负面影响吧！ 　　现代生活，恰似日益先进的汽车，越来越快速、规范、标准、程式，而这些东西恰恰是美感的死敌。看看人们专门的审美活动——旅游，就可明白现代生活的样子。如今的旅游，时间固定、景点固定、路线固定、饭店固定，甚至购物点和厕所也固定，一切设计得规范、方便而快速。导游把人领到一个景点，给一段时间，然后准时集合，奔赴下一景点。面对青山绿水陶然欲醉、诗情迸发的人们，却不得不收敛飞扬的美感，小心翼翼地看手表。人人都知道，审美以心灵自由为前提。当旅游全部纳入标准、规范、程式，心灵自由还有吗？审美体验还有吗？有人写了一首顺口溜，把赶场子似的旅游写得最为传神：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了景点光拍照，回来什么也不知道！想想，这是不是与快捷的交通有关呢？ 　　汽车、旅游，都是科技时代生活的缩影。狄德罗说：“人类生活越是精雅文明，就越缺少诗意。”余秋雨在《夜雨诗意》一文中有类似观点：“……我们显然遇到一个美学上的麻烦。某种震撼和深厚的诗意似乎注定要与艰难相伴随，当现代交通工具和营造手段使夜雨完全失去了苦涩味，其间的诗意也就走向浮薄。” 这样看来，高科技的现代文明，和诗意、美感相抵触了。 　　回望古代，生活不快速，不方便，不规范，美感却俯拾皆是：踏雪寻梅，煮泉，听松，听雨，看云，观瀑，玩月……处处连接着大自然，心灵中回响着天籁。现代人玩电脑游戏、看电视，却不会赏月，不会听雨；不会看云……，现代生活像一部设置标准的快车，变得只有情节，不再有细腻的情怀、感人的体验，还原为一个个无情无味的概念、程式。 　　从这次车坏的经历，我又想到，名利何尝不是一辆车？我和同事兼职，不就是为名利奔波吗？假如不是名利的车意外抛锚，我们会主动下车吗？能意外地发现并不遥远的美景？ 　　想起《菜根谭》上的话：“高坡平顶上，尽是采樵翁；人人尽怀刀斧意，不见山花映水红。”我们在人生的旅途上，心灵坐着名利这辆车奔驰，怎会看见车窗外浩浩的明月，听得见满山的松风林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