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无处告别
2022-01-07叙事散文江南行
无处告别浓重的夜幕下,黑暗挤压着黑暗,冰冷而又寂寥。一只甲壳虫耐不住寂寞,将两只如炬的目光射向前方,用笨拙的身躯在大地上匍匐前进,不时地发出刺耳地喘息声,吞吐的烟云,一点点飘散在夜风里。向前,向前,哪怕是陷阱,哪怕是断裂,哪怕是虚妄的梦…………
无处告别
浓重的夜幕下,黑暗挤压着黑暗,冰冷而又寂寥。一只甲壳虫耐不住寂寞,将两只如炬的目光射向前方,用笨拙的身躯在大地上匍匐前进,不时地发出刺耳地喘息声,吞吐的烟云,一点点飘散在夜风里。向前,向前,哪怕是陷阱,哪怕是断裂,哪怕是虚妄的梦……
它的声音由远及近,咣铛咣铛,极有韵味,像两朵夜花盛开在我的耳旁,我听见一排排被它不断遗弃房屋的哭诉。它像一把钢刀划破城市柔软的内脏,在一条看不到来路和归途的地方,它向前的脚步轧碎了多少沉浮的梦,这是一场没有预期的旅程,守望或者抵达,岸总在意想中……
月光一次次漫过窗子,像一只枯槁冰冷的手在我裸露的脸庞上游移,冰冷潮湿,轻轻滑过我杂乱的思绪。
S君又浮现在我的眼前。他来了又去了。大地不留痕迹。他是渺小的,卑微的,就像山乡的狗尾草,普通而不张扬。
生活总会在某一个地方靠岸,不管你喜不喜欢。他来到这个北方的小城,为了一个偶然的际遇和一个长久的期待。
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自从他光荣地成为“非农业”那一天起,他彻底背离了生养自己的土地,背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土地被村里收回了,分配的末班车也没搭上,家乡没有他渴望的生活,也没能提供他安身立命的职业。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当一名播音主持。这是他在一次偶然的实习机会里迷恋上的事情。为了这个梦,他来了带着他全部的家当——一件旅行包。
经过一番艰苦地寻觅,他在当地找到了一家电台主持人的活计。但单位事先言明每月三百,不包吃住,不交三金,不签合同,这一切他默认了。
想一想真寒心,几万,十几万元堆积起来的大学光环,一叶叶遗弃在校园的角落里,腐烂或者掩埋,了无声息。
他来是时候,黄叶摇落,天高云淡。
S君被安排在一档档无休止的医药专题里,阳痿早泄,补肾壮阳,不孕不育,肝病癌症,无所不治……在梦里,铺天盖地全是被咒语覆盖的天地,天空里陈列起一张张嘴,丑陋的嘴,空洞而漆黑,布满了谎言。他曾这样悲观地向我讲起。
他住在单位对过租来的民房里。这是一个二层楼房,是用空心砖突击加盖的,为的是获得更多的占地补偿,低矮、潮湿、阴冷,但价格低廉,一月三十元,是这座城市所能提供的最低出租价位。
冬夜的风,吹过田野,掠过村庄,漫进郊区的住所。透过细缝,一点一滴,浸透到骨子里,单薄的棉被吸纳了来自他身上是温暖。
早餐,他准时来到餐厅。买上三个包子,夹起一大盘免费的咸菜,带回办公室,倒上一杯热水,就吃了起来。多余的咸菜,就留作午餐就着煎饼吃。
时间长了,他的身体更加瘦弱,有些好心的同事看不过去,就劝他改善一下饮食,他只是尴尬地笑笑,依然我形我素。一些心眼好的同事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会顺便给他捎来了一些饭菜,有一次一个同事给他带了来的煎饼,他却吃了整整一周。
在这个小城,他唯一的亲戚就是他远房的小舅。小舅曾多次打电话要他到家里玩,但他却一再借故工作忙而未成行。时间久了,他就有些过意不去了,只好到一家超市买了一箱酒和一箱奶,到小舅家来看他。为此,他一个星期只能每天吃两顿饭,除了开水就包子,煎饼卷咸菜,还是开水就包子,煎饼卷咸菜。
我的妻子是他的同事,有着和他一样的遭遇,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格外地照顾他,他非常感激我们把他当作一个“人”来看,我们尊重他的人格,尊重他的感受,他也同样尊重我们。他时常来我家帮我们解决一些比较棘手的生活难题。
我们搬了新家,他二话没说,骑着一辆破旧的二手车就赶来了。我住顶楼,搬运家俱非常吃力,他毫不计较,偌大的衣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毫无怨言。由于看不清脚下的地面,他不小心一脚踩在了一棵铁钉上,铁钉穿透了他的鞋子,扎伤了他的脚。衣橱搬进了家,他没来得及歇息就急忙赶回去上班了,我也没来得及问一下他的伤势,也没来得及给他擦些药水……
一天晚上,我们请他到当地一家叫“童婆婆”的餐馆去吃饭,点了店里的一道特色菜:童婆婆辣子鸡。青红的辣椒,酱红的鸡肉,米黄的土豆片,盛放在一个偌大的铁盘子里,香气扑鼻,吃在嘴里,美在心上。自此,他记下了这个晚上,记下了这家店面,记下这道特色菜。他告诉我们,这是他来到这座城市,第一次被人邀请吃到这样鲜美的一顿饭。他许下愿望,一定要回请我们再来这里用餐。后来,尽管他几次三番地邀请,但都被妻子委婉地拒绝了,直到他离开……
他正在读高中的表妹,非常崇拜他这个当主持人的表哥,前来看他。他带着表妹参观了他的办公室,还让她在直播间门口观望了一会。中午,他做东,带她到单位食堂吃饭,食堂师傅一看是他来了,一脸地不屑,也懒得打招呼。他上前来点菜,食堂师傅误将她当成了他的女友,当着她的面,非常不合适宜毫不留情地冒出一句:“呵呵,今天怎么来着,从来没见你点带肉的菜,今天倒是个例外呀……”
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恰好,这时单位领导前来用餐,食堂师傅立即躬着腰迎上前去,问领导今天来些什么。他懒得计较,一任委屈的泪水在心底流淌……
然而,他的勤奋并没有换来预期的目标和相应地尊重。单位的所谓的在编人员每天只需动几十分钟的嘴皮子,就能领上一二千元的工资,但这点活,他们也不愿干,常常把自己活计推给他干。他也不气恼,任劳任怨,……
他也曾哭过笑过,哭过笑过后,他一如既往地生活着。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别人哪怕给他一丝的温暖,他都要记上一辈子。至于别人的不屑与嘲弄,他暗暗埋在心底,他学会了宽容,他不能容忍自己记恨人家一辈子。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能改变他的生活。不久,单位改革,由于他没有掌权的老爸,没有金钱孝敬领导,没有迷人的“色像”可以出卖,最后他还是被无情地解雇了。
收拾好旅行包,带着满腹的委屈和不甘,在苍茫的夜色,他踏上归途。火车呜咽着,向前,向前,他的身影沿着冰冷的铁轨一点点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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