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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花溪河边的落日时分

2022-01-07叙事散文李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30 编辑

花溪河边的落日时分
文/李云花溪河只有在现在,盛夏的七月才配叫河。一年中的大部分日子,它的河床裸露着,张着饥渴的嘴巴,像老妇人饱经沧桑的脸一样干燥。大块……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30 编辑 <br /><br />花溪河边的落日时分
文/李云
  花溪河只有在现在,盛夏的七月才配叫河。一年中的大部分日子,它的河床裸露着,张着饥渴的嘴巴,像老妇人饱经沧桑的脸一样干燥。大块小块的石头横七竖八布满河床,像上帝某一日不高兴,胡乱地抛在这里。铁青,坚硬,棱角分明。有一种叫青刚石的石头,无论是谁从河边走过都不会加以忽略,它那么大,赫然矗立在河中央,上面长满黑色的苔藓。坚硬,阴冷,就像我在河边的生活。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在这条河里玩耍,从一个石包跳上另一个石包,一不小心摔下来,摔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哎哟呻唤老半天。拿着个网兜去捕鱼。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上游还没修水电站,河水汤汤,河里的鱼多得不可胜数。住在河边的人家,烧好锅,再到河里去捕鱼回来做饭也还来得及。鱼叫雅鱼,细皮嫩肉,味道鲜美。不过那时的人们一点也不觉得它稀罕,在好的东西吃多了也会反胃,人们需要的是大米和面粉。那像现在,一斤雅鱼买到二百多元钱一斤,要在豪华的酒店里才能尝到。还有娃娃鱼,它的叫声真个像婴儿在啼哭,凄惶的深夜仿佛在叫魂,令躺在床上的我毛骨悚然,把头埋进被卧里,不敢出声。石巴子和钢鳅子,人们是不屑一顾的,从没想到会吃到它们的头上,只有孩子们有些兴趣,捉来放在水缸里养着玩。可现在别说是鱼,甚至连小虾也不容易找到了。和镇上的小孩说起那时水清鱼肥,他们像听天方夜谭一样惊奇。不错,现在的孩子在吃的玩的方面远比我们小时候丰富,可在亲近自然方面无法和我们相比。
  河里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所在。游泳,捕鱼,捉虾的乐趣自不用多说。我最爱干的事情是寻一方干干净净的石头,用有颜色的小石块,在石头上胡乱地写下我在小学课本上学会的生字。就像今天我在电脑屏幕上码字一样充满乐趣。“人,口,手。石,田,土 ”或是“毛主席万岁!”“打倒四人帮!”、“某某是小狗”之类的句子……第二天去,石头上的字迹清晰可辨,张着脑袋向我微笑,心中的成就感无以言表。在石头上的书写使我乐此不疲,多年以后,每当我看到留有空白的石头,手就发痒,恨不得在上面随意涂抹一番。童年的记忆像河水一样蒸发了,不复找寻。2005年七月的某一个夜晚,花溪河水上涨了,我躺在河边的一座四层楼房的一个晚间里,听着窗外传来的汩汩涛声,久久不能入睡。我突然意识到这条河也许与我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直到现在我的生活一直围绕着这条河在进行。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离开过它。那是我外出读书的几年,没有想到有一天我还会回到它的身边。我先是在下游的一个地方教书,那地方叫吴河。地方不大,是一个偏僻的小镇。中学就坐落在花溪河边,几座砖木结构的老房子,没有一间像样的教室,下雨的时候,屋檐水从瓦沟缝里往下流,把教室弄得像烂田。学生不多,大多来自附近的村子,最远的学生到学校来读书要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天没亮就出发了,放学回到家里已经天黑。很多学生不吃午饭饿着肚子上完下午的课。遇上下雨的日子,他们带着一脚的稀泥,浑身湿透的衣服来上课。那是我见过的最为辛苦的学生,他们的成绩普遍不够好,回家没有复习的习惯,时间大多耗在路上和繁重的家务活中。他们让我想起我的初中生活,那个饥饿的年代。他们不曾知道,站在讲台上的这个年轻老师有着和他们多么相似的命运。我每天从十多里的山上到山下的一所中学上学,整整三年,我没有吃过一顿中午,每天饿着肚子坚持到放学,我的母亲没有更多的钱来开销我的午饭。放学回家饿得两眼直冒金星,正在发育的身体只好停留在一个并不理想的高度。幸运的是我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师范,个头也长高了一截。现在想起我都有点佩服我当年读书的勇气。我教书的时候,学生们读书的条件还像我以前一样艰苦,他们触动了我内心的隐痛。
  当年教过我的老师,有的退休,有的调往别的学校,剩下来的已经不多,像一个空空如也的巢。校长换成当年的化学老师,姓王。他是一个谨小慎微的老好人,不轻易得罪人,有一个饶舌的妻子和两个很出色的女儿。去年他去世了,死于癌症,从发现到病逝只有六个月,距他退休不到一年的时间。人们都替他不值,到了夕阳无限好的年纪,却过早归于泥土,一天的福也没享到。他做校长中规中矩,大体上还算称职,可就是把老师捏不到一块儿,他的管理水平有限。后来他一气之下,自己把公章交到教育局,宣布不干了。校长换成一个姓刘的语文老师,他对当校长乐此不疲,有一年全校教师联名写信告他,说他不务正业,私心极重,乱花学校经费。他受到党内警告和降一级工资的处分,可到底还是保住了校长的位置。一场轰轰烈烈的民主运动,以大家的失败告终。他得意洋洋,开始报复那些签过名的老师,把他们一一发配到村小,再没人敢告他。直到现在他还牢牢占据着校长的宝座,不出意外会一直干到退休,可教师没一个服他,都盼着他早一天下课。
  学校的老师大多有半边天在农村,上完课后脚一溜回家种地去了。有一个姓杜的物理老师,满脸胡子拉茬,不修边幅,上课管不住学生。他每天放学后都要从学校的厕所担一担粪回家去,颤微微地经过操场,搞得满校园臭气熏天,老师学生都对他有意见,可他我行我素,谁也管不了他。他的三个子女读书都很争气,尤其是小儿子是他的骄傲,现在北京工作。我教过他三年的语文,他的朴实勤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成为我后来教书生涯中常用来现身说法勉励学生的典型材料。
  我在这个地方呆了整整十年,出门只见巴掌大的一块天。清清浅浅的花溪河水无声无息地向远方流去,我不知道它的下游的下游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些小小的浪花最终能不能到达大海。它就这么流着,不知疲倦地流着。河的两岸,连绵的高山把外面的世界隔绝在人们的视野之外,极目远眺,山的那边还是山。大大小小的村落散布在山腰,山顶,云深不知处的地方。我在这条狭谷之间穿行,从上游的家到学校十里的路程,每天两次,朝出晚归,寒暑易节,周而复始。为了把家与学校的距离由十里缩短为一里,我用了十年的时间。向上级写了四次请调报告,后来多亏了一位在教育局工作的同学的帮忙才得已调走。我在申请中可怜巴巴地述说调走的理由,没人理睬我。我的日记里记着这样的文字:……下雨的时候(我是多么讨厌下雨),我每天六点过就起床了,我必须很早出发,要不然会迟到。我打着一把雨伞,沿着泥泞不堪的土路一步步往前移,到了学校往往淋成落汤鸡。冬天寒风凛烈,早上出门去,耳朵冻得像刀割一般。到了学校没有多余的时间了,赶紧换一双干净一点的鞋,用冷水擦把脸,就夹着课本去上课了………这样的日子苦不堪言,我做梦都想着离开这鬼地方。我吃的苦够多的了,好不容易考上学校,凭什么还要受这等罪?我用忧郁的眼神望着奔流不息的花溪河,它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我的青春像水一样一点点地渗进这片土地,消失得无声无息。看不见的东西在无情地剥去我身上残留的热情,我的血脉,我的骨质,还有我的灵魂一天天离我远去,最终我的躯壳像河水一样冰凉。每天走在花溪河边的公路上,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不断重复自己的脚印,欲哭无泪。而永远陪伴我的就是这条不起眼的小河,它蜿蜒在我的梦中,带着我的梦想一路向远方流去。我因此喜欢上了美国剧作家尤金·奥尼尔的剧作《天边外》,仿佛就是专门为我而作
  春天来了,路边的野草汹涌着蔓延开来,一如我心头不断膨胀的欲望。而一到秋天漫山的迷雾,却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水。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我无数次被这些诗句打动,可是心中的伊人在水一方,遥不可及。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失败的恋爱之后,我随便找了个女子结婚了。我对生活已没有过高的要求,花溪河教我学会了隐忍。它以向下的姿态一再提醒我 ,再低些,再低些,我因此获得了内心的宁静。1997香港回归的年份,我如愿以尝调回了家。我离花溪河的源头更近了。
  回来的生活没多大的变化,只是少了风吹日晒来回奔波的苦恼。几年来花溪河的水位不断下降,几乎快成一条干河,只有到了夏天,它才淌着清波从我的睡梦中流过。两岸的人家来来去去走马灯地变换着生活的面目,有的盖起了高楼,有的还守着祖传的老房子,在阴暗潮湿的屋子里静静地打发着寂寞的人生,体会着岁月的沧桑。而我依然通过一扇窗户与它互吐心曲,在寂寞的午夜不知疲倦地为我弹奏吟唱一首动人的歌。
  不知什么时候,小镇的名声不胫而走,它不断吸引着远道而来的观光客。能生活在这个山明水净的地方,夫复何求。
李云
四川洪雅县高庙中学
邮编:6203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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