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坍塌的墙

梦里坍塌的墙
　　“那里房子怎么样了？到底拆了没？” 　　有人在电话里这样问他。他在夜里就梦到房屋倒塌了。醒来看着无边的蓝色天空，他知道好久不曾抬头看天了。听人的叹息声，在近前，又像在遥远处。那丝丝缕缕的叹息像风缠绕着自己。一晃十年就过去了，原来不愿意被拆迁的住户，现在都走了。 　　一个女孩从外边走进小巷时，像一只蝴蝶。男人看到她脸上的笑容，疑心她走错了路。一闪念之后，才想起来，这是邻居家已经上初中的孩子。“所有的东西都在老去，只有孩子是朝着新的方向。”他这么想着，走过依附着枯黄败草的墙根。在一条线上的墙，几乎隔两三米，都出现巨大的裂缝。水泥的墙皮，到处呈现出污迹。 　　“好久没来这里了。一走进它们，记忆就像能弹跳起来似的，从他脑海里浮现着。”走向房间的那段距离逐渐暗了，站在最黑处，能听到屋后高空中落下来细碎建筑水泥沙粒声。四周罕见人影。将晚，窗外空间布满了灰云，浮尘压得很抵，也是人们不能看见的。 　　这些墙，让那些毗连的房屋摇摇欲坠似的。那时，这里的人很年轻，他们在一个工厂里劳作，他们对生活的美好愿望，都挂在脸上。他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每个年轻人的父亲、母亲，也常常到这里看望孩子和孙子。那些草都长得很鲜艳，都会说话似的。 　　他记得夜里，常有猫从东到西，翻越墙头。小孩子会惊讶地大声呼叫。猫的声音像小孩子。听到门响时，紧接着就能听到慌乱的脚步声，然后有人说：谁家的孩子哭了呀，又打孩子了吧。大孩子用板凳垫着，爬到墙头上，发现那个瞪着磷火眼睛的猫。他看到猫在屋脊上。吓得从板凳上掉下来。 　　春天时，花和草都从泥土里生长起来，凡是有缝隙的地方，几乎都有它们的存在。几个女人会在中午或者晚上出来拔草。一边蹲在墙角的某处，抓出草的嫩芽，一边说：这些草容易藏老鼠和蛇，会吓着孩子的，大人也会害怕。夏天时，他们都看到过像长长地蛇皮盘绕在一个墙头的缝隙里。 　　有几年，这里的草变少了。墙体四周铺满了砖块。他们的身影，经常在这里晃动着。某一日，有人从这里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后来，一户又一户的人从这里离开了。事实上是他们工作的工厂倒闭了。从那时开始，这里的人，不停地离开。一直到多年之后，这里的房屋就空了。 　　冬天时，有没走的一两户家的男人，站在那条巷子里抽烟。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了，后来来到这里看空房子的主人，会吃惊地看着他们。他们都说这里的人老得快，风水不好。这里没有人气了。没有人气的地方，会发生诡异的事情。比如半夜能听到扯破嗓子的尖叫声，像鬼似的。 　　这个冬天，寒冷用它的雪花吞噬了墙外边的世界，周围的建筑机器还在发出轰鸣的响声。响声，听上去具有巨大的破坏力。那个满脸皱纹的人说：十年前这里突然发出过拆迁通告，十几户院子上面，在一周的时间里，搭建起两层粗制烂造的楼。从那时起，每年的雨水都会从上流到屋子里。外边下一天的雨，里面要下两天的雨。 　　他在回身看这里的情景。这是一个人的低地，每年的冬天，他在一间小屋里，那个小太阳暖气会开上一天。他就是坐在光亮里取暖的男人，在电脑屏幕里看电影。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从一间小屋里，来到走廊上，舒展了一下腰身。四面依旧是沉寂的。有时侯，这里会变成一片无边的自由，有时也会是一种身体上的忍受。四壁的样貌，看上去非常坚固，几乎是棱角分明的。黑暗充斥到这里时，也常常变成模糊的一片。墙与墙的拐角处，一些缝隙布满雨水侵蚀的痕迹，在一条水泥横梁上，一个非常明显的裂缝，它存在得很久了。突然看到它那一天，你会觉得它是不是要承受不住上方巨大的墙体力量而坍塌下来。这个惊心的阴影存在心里好久，因为没有实在地发生，而慢慢地有所减弱。 　　一个人怀疑一个房屋，在某一日坍塌，是一种事实呢，还是一种完全心理的。只是后来想到：那个裂缝处，并没有促成整个巨大的建筑毁掉。那是它毗连着这个建筑的整体骨架。一个细小部位的缺口，也许只是一种伤痕而已。这个房屋的伤痕，是漫长的时间造成的。它保持了足够的沉默。它和一个人在生活里的沉默，几乎是一致的。围绕着一个人的生活，已经有很多东西都在风化。但是，一个人，终究被留了下来。那么，他心里，也有了记忆构成的时空骨架。 　　一个人，也总是遇到风，在他行走的过程中，遇到风的天气是不可避免的。就像遇到一个交谈的人，谈到那些伤及肉体和精神的经历，会觉得灵魂在飞。某一日，他带着耳麦，听一个人喃喃自语般讲述自己的命运，他在笔记本上，记述命运细节的意外与奇迹。很多次，他在人群中听到过各种各样的声音，听多了就能判断，一个人的声音来自什么地域。人是和地域生活发生着生命关联的。他曾在这里和这片地域发生的事情纠葛过很多年，现在，它们几乎被风化，被掩埋了。 　　他觉得离开那些房屋很久了，那里完全变成了废墟。关于那里的生活，也在流离失所。这一天是在异地的一个房间里，他做了那样的梦。他在梦里，没有找到回去的小巷。据此，他猜测，那些墙已经全部倒塌了。他有点感谢自己的梦，让他看到那些变化。那么，倒塌之后，新的日子，在等待着一种方式，来回忆。那就像一梦醒来，看着阳光照耀着自己的身体。他发现自己，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一个人活着，竟然有那么多未来的事情，可以在心里，那么隐秘的盼望着…… 　　　　　　　　　　　　　　 2012年1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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