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阴历是结绳

    穿越阴历是结绳

    从阴历计时法退回去，就能看见古老的结绳。绳子有粗细，距离有长短，结有大小。那多好啊，结大了，我就知道事儿重。那是不是绳子粗了雨水丰沛，距离长了日月也久远呢？一束一缕，一珠一串。词人张先写：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结，饱含漫长之意。比如结冰结果结婚结束，结局。我最喜欢结发夫妻的结，有一种温良柔韧的美妙。

    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传统了，有点诧异。

    我母亲十岁就没了娘，十五岁又没了爹。她27岁生我的时候，没有爹娘可指望。我父亲有兄弟五人，有精神失常的娘改嫁给同村的叔辈鳏夫。我四五岁的时候问母亲，咱家的老太太去了哪里。

    在乡下，逢端午中秋，女婿是要用手推车去接丈母娘来家小住的。小推车是木制，上边铺着红花绿叶镶黑色金丝绒边的褥子。车上坐着的老太太一身素洁，戴了帽子或者围巾，散碎的头发抿进去。一派端然，乡下人出门儿了户那是要讲究光头净脸的。

    我母亲初听诧异，我说二玲家有老太太，大凤家也有。母亲抱着我，放声大哭，她喊着我的娘啊，你怎么走得那么早啊。

    母亲即使有能做无米之炊的本事，也无法满足我炕头上有老太太的心愿啊。

    母亲一个人带大我们仨，没人帮衬一把。我生女儿之后，母亲和我说，她生弟弟的时候在家找了接生婆。弟弟头大，会阴撕裂也没处理，生生是跪着喂奶一个多月。她生妹妹的时候在军队医院，女军医接生，一声惊呼喊来了边上的医生。女军医说：乡下女人就不是人了吗？你上一胎为什么不做缝合处理？你半夜起来坐着喂奶不疼？我母亲回答：疼，我跪着喂。

    母亲骨子里是个浪漫的人，我不知道她为了三个子女是否放弃过什么她以为珍贵的。

    少年时我只是短暂的接触过一个老太太，是我神经失常的奶奶。她像一阵风，穿着蓝氏布长袄，宽大的装着她的瘦小。她总能从长袄里掏出几块糕饼来，有时候也有稀罕物，或牛羊肉或猪肉。母亲再嫌弃这脏兮兮的婆婆，也禁不住日子过得贫寒。细心清洗烧红烙铁烫肉皮上的毛。

    在母亲的表述里，我姥姥是一个性子柔和的人。嘴边挂着一句话是：当家的你想吃点啥。姥姥斜大襟褂子双盘扣，别着一串钥匙掌控一溜柜子。儿媳妇进门之后想当家，哭闹着绝食，我姥姥姥爷叫过来儿子问详情，儿子嘟嘟囔囔地说她想要妈腰上别的那串钥匙。

    哗啦啦一大串，柜子门房仓房，二进门小偏门，姥姥什么都没说解下来交出去。

    我奶奶在左我姥姥在右。两个没有关联的女人在我的身体里左右护卫，而我就是结在她俩中间的一个结，盘根错节地冲撞纠缠。

    我就是一个无法自圆其说的矛盾体。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地存在，没道理可言。要什么道理啊，存在就是硬道理。

    我三十岁之前应该是淑女，是我姥姥的基因主导。慢慢地奶奶从左边侵占过来，我的身体出现了裂痕，有时红绿有时青蓝。而有时纯净如广袤的雪野，而有时幽暗如终年不见天日的渊谷。高声大嗓的说话，捡着相熟相亲的人相杀，骂人的话冲口成章，且不重样。

    某一年我和女儿去墓地看望父母，心意凉薄情绪脆弱，我诉说点点滴滴的苦楚。回来的路上，我们娘俩絮絮叨叨地唠嗑，女儿说妈妈就像电视剧里人一样儒雅。我悔悟自己的某些不妥当，相遇是缘分，不论夫妻还是儿女。

    尽管并不喜欢被教导，但我一直乐于学习。后来我知道丘吉尔也是这样子。

    我的眼睛随母亲，清亮如水，不曾近视不曾老花。我的头发随父亲，极少有白发。都说心闲长头发人闲长指甲，我的头发和指甲都长得风快。我喜欢预备下各种花式的指甲刀，心闲人也闲的时候，哔哔啵啵地修剪。

    想起母亲说我夜晚的马，肩不担担手不提篮的命。我肩上担的手里提的又能对谁说啊，一株弱柳扶风也能茁壮成顶天的梁。

    偶尔有闲我愿意回老家走走，老家被拆迁之后我就去渔夫老家。南墙下向阳，公鸡踱步母鸡啄地，悠悠的好时光。我最喜欢听他们说话，哪怕只是初九山神庙集，猪崽九块八一斤。或者说去年腊月根儿，老刘家二小子从城里回家带回了两万块。

    多好的阴历计时，月又圆缺雪又如席。

    天气忽然变冷，小老三也感冒了，嗓子沙哑流鼻涕，欢喜抱着弟弟哭着说：让大姐感冒吧，我太心疼小弟了。

    小欢喜替我又重新成长一回。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爸爸要是愿意，端午中秋可以用木制手推车拉回家两个老太太。

    光阴寥廓，终于到了花团锦簇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