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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缤纷53】:俱往矣

2022-01-0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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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一直有一个念想,那就是将来有一天死了,希望能够回老家安葬。倒不是对祖坟这事儿有什么执念,在那个岭上密密麻麻的坟头中间,我甚至没有信心能够精确找出爷爷奶奶和父母的。因为各种原因,一直都没有立碑。最开始是等我家的孩子,再后来是等堂弟家的孩子,等到孩子们都出生了,却就又发生了一些事儿,村里说要集体迁去公墓之类的,也就没人提了。至于爷爷之前的祖辈,我完全没有印象,更谈不上感情。他们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就像我的外公外婆一样。爷爷在世的时候,会带着我们去给老爷爷上坟,有时也会一起去给他逝去的兄弟上坟。算起来,爷爷也走了十来年了,他是在我的父母去世三年后走的,而奶奶的去世,更是已有二十年。

这个关于叶落归根的念想,我几乎从未对人说过,因为我还年轻,至少在别人眼中是这样。年轻人说死后的事儿不吉利,人家也不愿意听。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我还是告诉过一个人,她是我媳妇。我不记得是几年前了,大约结婚也没多久吧,当时我是以近乎开玩笑的口吻跟她说的,她应该也没有当真,想来如今也早该忘记了。好像是聊起了父母的事儿,我说我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也就是那两个人了,等有一天我没了,就回去埋在他们坟边上去,看看是否下辈子有找补的机会。说这话的时候,我脑海里是想到了贾宝玉的,他曾经跟林黛玉说等她没了,他变成大王八去坟前给她驼碑。或许不是王八,而是龙生九子中的某一个,我懒得去查了。不记得叶子当时怎么回的了,她应该是什么都没说,就当是我说的一句胡话。

并不完全是胡话,这是我心里真实存在的一个想法。虽然它也不过是个想法,并不是什么最终决定,事实上我现在也并没有对此作出最终决定,因为我也觉得自己还“年轻”。年轻意味着未来还有很多时间去变卦,现在急于下决定为时尚早。在我过去的人生中,很多想法都变了,不变的反而是少数。不说其他,单说去世后的后事办理,我就曾有过别的想法,比如烧完了骨灰撒到某棵树下或者大海里。当时有这个想法的原因是,墓地在疯狂涨价,不想给孩子添麻烦。死去元知万事空,没了就没了吧。父母去世这么多年,我其实也没梦到过他们几次。有那么两三次吧,我梦到了,但都不清楚。在梦里出现的,都是他们生前的某个片段,而不是他们去世后的事儿。他们从未在梦里对我提什么要求,就像他们活着时一样。

那天看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了人死后的装裹,几件套那种,说是家里人买好了,花了几千块。我父母最后的装裹,我不记得了。母亲的是真不记得了,父亲的,我是压根就没看到。收到父亲去世消息,等我回去后,他已经烧了。叔叔和哥哥给我的理由是算命先生算的吉日就是那天,下一个吉日要等很久,而天气太热不适合留。我对此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有难过和愤怒,或许也有庆幸,丧假不过那几天,不用延长了。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对我来说唯一的后遗症就是,我偶尔会忘了他去世的事儿。他去世的一年里,我想他的时候,还会打他的手机。一直都是没人接,直到有一天,有人接了。一个陌生的男声问我:“你是谁?”我没说,从那以后,我再没打过。

真到了那一天,我不用花钱买什么装裹了,我在无意间已经都准备好了。上身就穿那件蓝色的衬衣,它是我上大学时,人家送给父亲的礼物,父亲没舍得穿送给我了。我穿了两年,买新的了,要扔了这件,父亲还是不舍得,又拿去自己穿。直到他去世,这件衣服还在衣柜里挂着,领口和袖口都磨破了。父母去世后,我其实没留什么东西,都扔了,眼不见为净吧。我们哥俩把老家的房子都卖了,我分的那份成了我买房的首付。那件衬衣,我把它叠好放到自己的箱子里,带着它从一个租房的地方换到另一个,直到有了自己的新家。后来媳妇找了个真空袋子,把它放了进去,一起放进去的是一件红毛衣。那是母亲亲手为我织的,当年没怎么穿就开始流行羊毛衫了。那时候我很羡慕别人的羊毛衫,虽然我没说,但娘看得出来,它就成了压箱底的东西。

除了我自己留下的这件毛衣,娘还给我留下了一个金戒指,说是交给未来的儿媳妇。那个金戒指不大,造型也挺丑的,包在一块卫生纸里,外面是个小布包。娘跟我说要保密,因为就一个,她没给嫂子。我一直没舍得把那个戒指拿出来,直到我跟妻子婚礼前夕,有天晚上一起吃饭我才送给她。那时她早已收下我送的求婚钻戒了,结婚证都领过了。“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收着吧,也就留下这么点东西了。”我说得轻描淡写。她看了我一眼,接过包打开,摊开卫生纸,拿出戒指戴上说:“放心,我会收好的。”后来我俩没少吵架,离婚的念头也有过,但也就是有过罢了,我从未真想离开过这个家。当初把那个戒指给了她,是准备过一辈子的。

上身有衬衣和毛衣,裤子也不缺。那是一条薄薄的深蓝色裤子,很容易起皱,每次熨完了,也就凑合穿一天。那年冬天我下楼去丢一些旧衣服,它就在其中,但在扔进小区里的旧衣箱的时候,我又把它拿了回来。不是不舍得这条裤子,而是突然想起来,我儿子出生的那天,我在产房里陪着媳妇一起使劲儿的时候,穿的就是它。留个念想吧,当时就只是这么想的,我自己把它藏在衣柜的角落里了。直到那天看到那篇写装裹的文章,我才想起它,走的时候就穿它了。至于其他的零碎搭配,都无所谓了,让媳妇看着挑吧,别糟蹋钱去买什么新的,随便挑件现在的衣服就行,不管哪件,都是她给我买的。母亲在世时,都是母亲给我买,婚后是媳妇买,这样挺好。

午饭后我下楼去遛弯儿,像个老人一样慢腾腾地走着,边晒太阳边看风景,风有点凉。很多年前的这个季节,我跟爷爷一起坐在朝阳的墙根,边用破茶壶喝着茉莉花茶,边吃花生。他给我讲的《隋唐演义》,每次讲的都跟上次不一样。同样的深秋,那是我读高中的时候,中午快下课时听到身边的窗户有声响,扭头一看是父亲。他跟母亲又来给我送饭了,有肉包子,还有满满一大饭盒的肥肠。那天教儿子背《沁园春、雪》,他跟着我念到“俱往矣”时,老婆提醒我们说:“是三声,不是四声!”

河蚌赌徒 2020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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