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鸟儿一样俯瞰

●山鹰

       一位画家，信手涂鸦，红日、白云、青山、绿水、林深树漫、尖塔、风亭，隐隐约约，探入森林深处的石板路，弯弯曲曲几乎腐朽的木栈道，斑驳的光影，一队登山的行者，花帽翠衣，奋力攀登。岁月静止，秋日绵长。多美的图画！可是，总觉着缺少什么，山脚再画一尊大佛，笑容可掬，一座城池，关卡齐备，风铃清脆，大红廊柱，油漆彩绘，色彩绚丽。
        站在山顶像鸟儿一样俯瞰，山下的石佛不过占了方寸之地，十三陵水库碧波如镜，与天一色，幽蓝可鉴。在起伏的山峦之间若隐若现，像一条曲曲弯弯的大蟒。更远处仿佛田野仿佛村庄，仿佛一只帆船飘在水上，遥远的北京城朦朦胧胧似乎海市蜃楼。天空蓦然出现一只黑色的大鸟，是破空而来，还是刚刚画上，没人说得清楚，总之忽然就存在了。初以为是只风筝，随风荡漾，向山道上走走停停的登山队伍飘来，大家停下脚步盯着那只无线的风筝，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谁放的？不对吧，好像没有谁能把风筝放到几千米之上！眨眼之间就到头顶了，或许那鸟儿早已看清我们的眉目，而我们看到的只是片黑云。那黑云缓缓扇翅，似乎停在空中，我感受到锐利的目光扫过来，旋即翻身向西北方向流线般滑去。是鹰！是大老鹰！众人都惊呆了，瞬间不知所措，视线久久收不回，待想起要拍照时，大鹰已经不见了踪影。
        鹰从高天上俯冲下来，又转身划过天际，宛如神的旨意。有了鹰的存在，这一幅图画瞬间完美无缺！


● 山路
        顾不得许多，抓住木栈道的扶手借个力，木刺扎进手指，手指下意识缩回，换个地方仍然抓牢，不抓住点什么不能迈步，腿上像压着石块，抬着吃力，落下去也费劲，一脚踩空就得来个前滚翻——小命要紧，我还是慢慢挪吧。刚才还告诉同伴侧着身子跳舞似的走出节奏，下山就不累就走得快。说别人时一套一套，现在轮到自己，怎么舞步迈不出来了呢？敢情落了单的鸟飞不动，人也一样。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还真是不假。上山的时候还愿意鼓足勇气抬腿，累了站住缓一缓还能再走。下山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十个人一起爬山，我拖了后腿。有段坡道，好像滑梯，我无论如何追不上去。前面的同伴一边倒着走，一边冲我招手。他们离我不过20米，任我怎么奋力就是赶不上。我低头看自己是不是在迈腿，没有错，我和地面像一把铡刀的形状了，胳膊前后挥的幅度挺大，裤子粘在身上。可是怎么像是在原地踏步？这个慢动作让人着急，不像是真的，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啊！前面小宝大声劝我往回去，林丫头笑着喊我拿出爬武夷山的劲头儿来。十年前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爬到山顶。都是疫情期间在家呆的，半年没锻炼身体，光长肉了！这个可恶的新冠病毒！迎面走下来两个老人和两个年轻人，笑呵呵给我喊“加油”。老太拄着登山杖，老先生空着手，两个年轻人骄傲地看我。我询问老人家多大年纪？老先生底气十足地告诉我，他今年八十五。我往后看看，回去的路有点孤单，那几个没爬山的胖子不知道在哪里等，咬咬牙，走到路边脱掉外衣，抱着走。
        走走停停，总算撵上了。继续前进。这一回变成了石板台阶，越走越陡，边上石板斜坡反而成了最省力的路，小宝提醒说坡路下面是空的排水道，当心掉下去，赶快拉住同伴的胳膊跳上来，互相搀扶着爬。真想手脚并用，此时此刻羡慕极了猴子、老虎。
        山道中间有个歇脚的平台，坐下去歇歇，衣服粘在后背，汗水顺着头发流进眼角，在脸上欲动不动。同伴都在等我。好不容易赶上来了，他们又要继续往前冲。石阶之外遍布树木，阳光变成花影，层层叠叠，衣服印上花纹，脸上如波荡漾。落后的人连休息的时间都比别人少啊！更别提这一路的风景，全都被辜负了。
        有棵树挡着个路牌，看到红字“距离最高点2米”，胜利在望了！紧走几步到跟前，仔细一看，不是2米，是20米——又是20米——不禁叹道“太远了！不走了！”跟在后面的小郭很随和地重复了一句“不走了”。站住说了实话，他有一点恐高，被前面几个队友 “骗”了，他们说没多远，一千米。这会儿，三个一千米也多了。
        前面有人跑回来喊，下山走侧面的木栈道。只得继续往上爬。山顶有一座帽子似的亭子，四根红柱子撑着满冠的彩绘，像个插了满头野花的老婆婆，在漫山叠翠之中兀自搔首弄姿。她令登山者喜出望外，不由分说送给你八面来风，可惜罡风猛烈，如刀穿身，不能承受。又送你观景的好位置，此时正是初秋，山下的道路河流楼宇建筑，都似画家笔下几根线条，几点墨迹。山坳里有很多种树木，红松，白松，马尾松，国槐、白桦、元宝枫，圆叶、尖叶、鸡爪叶，风预谋吹黄松枝，吹红枫林。我眼里，最醒目的是酸枣树，红红的果实似诱人的玛瑙珠子，绿叶红枝油亮光洁，每一片叶子都有生动的色彩。蹲下去，竭力伸到木板缝隙处摘酸枣，昨天刚下过一场透雨，我小心翼翼尽量不碰到潮湿的栏杆，手背挂了花，攥着酸枣不舍得撒手。一只拇指粗的红眼蚂蚱一动不动趴在栈道边缘，我一把就能扣住它…我盯着它，它也盯着我，眼里有晶莹的亮光，也有疲惫不堪的我的影子吧？它住在这座高山上，是这里的主人吧。我客气地问好，轻轻走过。不但这蚂蚱，据说蟒山深处还有獐狍野鹿狐狸狡兔，连同俊俏的野花，独处的山石，它们都是这里的主人，为此我心怀敬意！我带走我喝空的塑料瓶。想到刚才十个登山者没有一个愿意在山顶拍照，凉亭柱子旁边两个半人高的垃圾桶，塞满空水瓶，食品废包装，就觉得大煞风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当有新的解释。
        此时隐隐约约听见同伴的呼唤声，我答应着往前赶，栈道上被践踏的落叶已然成泥，脚底下打滑，不敢跨大步。棕黄色木栈道隐在婆娑林木之中，只能看到眼前几米距离，如蟒蛇的一节，我如同走在巨蟒的背上。同伴的声音听不到了，树木阻断了视线，阻断了声音，难怪山鹰会飞到这么近。我困在重围之中，除了这一条山路不知还有什么捷径可寻，林木茂密，如百万雄兵列阵以待。我的喊声他们根本听不到。一下想起的都是童话故事里的人物，小红帽、白雪公主，小红帽跑去采野花，白雪公主躲进森林遇到七个小矮人，我手心里的几颗酸枣攥出了汗，舍不得扔掉，这是山顶上的酸枣，毕竟不同寻常。很多时候，隔山隔水是浪漫，深陷其中就是艰难的生活。山川如蟒，道路似蛇，生活曲折多磨难，你必须自救，你必须像鸟儿一样，看到更远处。
        山路没有中断，曲曲折折始终执着，引领着我，哪怕动作迟缓，也一定能够到达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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