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作品82：偏头

    偏头

    一

    娘肚子出来，头偏向左，扶不正。起有名，人们口一出溜儿叫了“偏头”。计较不起，随便吧。

    一大湾子，散落着几十户。小孩子聚堆玩，爬树下河，捉鸟逮鱼，畅快极了。偏头混在其中，身手敏捷，常把“成果”拿出分享。入学后，偏头人缘一直好。家里劳力少，初中未毕业，辍学了。

    偏头窜长的个儿，像个大人，只是瘦。干庄稼活，起头吃力，慢慢犁田打耙，插秧挑稻，嗨嗨有声。小伙伴中，学上到头的少，大多和偏头一样，隔年卷铺盖回家，干农活。农闲时，邀着喝点小酒。

    不知啥时，偏头和“小环”姑娘好上了。小环的爹在城里上班，知音儿后，回村反对，将女儿关屋禁闭。小环眉清目秀的，小时和偏头亲近，山花雀鸣，大了相通了心意。遭此反对，她破窗逃出，要跟偏头私奔。

    偏头思前想后，送女孩回家。发誓活个人样，登门提亲。

    偏头如一头牛，木枷扣进肉里，春耕秋收，将破房换瓦房，再将瓦房改平房。在村子里，他算得数一数二的能。

    不料，小环出嫁了，婆家在城郊，偏头头脑“轰”的一声，眼前一片黑。头顶红盖头，身穿红呢大衣，脚踩细跟红皮鞋，在相约过的场景里，嗤嗤嗤，小环如一柄烧红的烙铁，炙烤着偏头的心。

    二

    偏头出门打工了。

    几年里，过年不回，只寄钱给家。家里翻了楼房，提亲的人来了。女子家隔了一条河，再隔一座山。

    爹娘催得紧，眼一眨，三十的人了，哪能一直单着？

    偏头回来了，布置新房，办了酒席。村子里小伙伴，生的孩子满地跑了，“伯伯”“叔叔”地叫偏头，偏头将糖果往小东西们的裤兜里塞啊塞。

    女子过门就病，头疼，身上疼。瘦瘦巴巴的，没个精神，种个菜气喘。下田担挑？根本没有过。三头两天地看病，乡里，城里，土方，偏方，都看过了。骨子里的病根，治不好，中药罐子养着。

    村子的人，从偏头家路过，老远闻到药味，近处的粪堆上，覆盖着褐色的药渣。“唉——”，一声长长的叹息，跟着牛哞声，落到了田埂上。

    苦艾，一丛丛长出来，偏头割了它们，给媳妇煎水洗身。偏头的言语像门前杏树的鸟儿，飘雪的时候，飞走了。

    捧在手里水，晃晃悠悠，小心翼翼，还是漏完了。

    女子娶进家门，不到半年，一儿半女没留下，死了。

    三

    偏头去更远的地方打工。

    那是一支建筑队，砌墙扎钢筋支模板，大工小工组合起来的，哪里有活去哪里。偏，苦，难，是他们的活源。

    接了一个活儿，稳下来。这样的一个地方，如临时的家，男人，女人，孩子，吃穿住，锅碗勺。有白天，有黑夜。

    偏头的情况，三月俩月，都了解了。

    专门做饭的胖女人，带着一个女儿，不容易。雨天不能干活的时候，偏头遇见了，会帮一把手。工友对偏头说，你们凑合“裹”着过吧。

    偏头费了难，不是不愿意，胖女人的男人犯事儿，进监狱了，十年八年出不来，可没离。胖女人说，男人之前就不管她娘俩，迟早是离。偏头心里的顾忌放下来，诚意相对。

    工程完工了，结了帐。

    胖女人把女儿送回娘家，跟偏头一起回家。田间地头，两人肩并脚跟，形影相随。村子里的大爷大婶，替偏头的爹娘高兴。

    偏头惦记着证，胖女人说人在里面不好办，等分居年限够了，法院判。偏头执着念：一心对她好，哪怕是块石头，也要把它焐熟了！

    偏头的“焐”，挣的钱悉数上交，活儿尽量不让干。这样焐，焐了几年？偏头也说不清。

    建筑队，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胖女人来做饭，两个人就在一起。不来做饭，在家带女儿，偏头自个儿干活。胖女人说的“家”，是她娘家。偏头没去过“岳母”家，她说，等到那一天吧。

    “那一天”一直没来。倒是那个男人出来了，“横”得很，胖女人从此没了影儿。

    四

    时间按部就班地过着，回回神，感觉太快了。

    村子变化很大，各自忙碌着，有的人家搬到路边盖房了，有的在城里买房了。

    偏头在没在村子，回没回村子，有没有女人，没人在意了。

    只有偏头的爹娘，盼啊盼啊，从肚里盼到肚外，盼着他成人，盼着娶媳妇，盼着抱孙子……盼走了一生。

    偏头呢，到处打工，去了哪里？无人问津。

    有一点确切，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