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作品66：黄檗山一夜

    黄檗山一夜

    已是“乌鸟投林过客稀”。“前山烟暝”，笼罩着新农村，和右边的法眼寺。至于“烟暝”是否进到“柴扉”，身在其中，没能分得清。门口一湖，曰“无念”。湖面几只白鸭，却不见，“小童一棹舟如叶，独自编阑鸭阵归。”

    而我是个有念的人。纵情黄檗山的好山好水旅游了一天，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投个合意的店，吃碗合口的饭，梦里故乡。

    几家客店的客房，满世界客房一样的制式，不令我满意。我退而踌躇，在候车亭。

    嬷嬷向我走来，满身烟火气地走来，轻声说，“走，住家里。”然后车转身在前面领路。我竟乖乖地跟在她后面。看她总有些眼熟，哦，对了，将才她在人群里穿梭，以为在找未归的孙子。

    嬷嬷回头帮我拿手中的东西，我说不用，嬷嬷说，“客到家里，帮客端东西是礼信。”

    不辞山路远，小路浅草松针。遥望，众壑奇殊，青霭入无。近看，花深迷路，嬷嬷暗识，时有惊忙雉鸡飞。行不到一里二里，前面山洼，白墙黑瓦，三间老屋搭一厨房。屋前院场，梯田菜园，花生芝麻茄子豆角黄瓜......

    嬷嬷躬身站在路边，请我前行。我礼让。嬷嬷说，“你是客。”客随主便。

    嬷嬷指引，推开厚重的朱漆大门，经堂屋，到左首的客房。屋内木箱条桌立柜木床，古色古香。黄土地面干净，木格窗户新蒙窗纱，屋顶上的檩子格条瓦背错落有致，白墙屋檐封闭整洁。嬷嬷从廊檐的晒杠上拿来洗晒的床上用品，先在稿荐上铺褥子，再铺篾席，再铺单子，再放印花老蓝布棉被，于是床上都是太阳的味道。

    放下背包，走出堂屋，暮霭将山洼笼罩，归鸟在林中唧唧喳喳。

    嬷嬷从厨房里打来一木桶热水，我到屋边儿的冲凉房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嬷嬷搬来张小木桌在院场，用火灰在自来水管下抹洗茶壶茶盅。自来水是利用落差从不远处的小溪里引来的。空心火炉的水烧开了，嬷嬷为我泡了壶山野茶，问，“吃啥？”我望一眼菜园里的菜蔬说，“随便吧。”嬷嬷掐菜，洗菜，去厨房里忙。

    我在鸟鸣溪唱松涛和晚风的清凉中品山野茶，不只是茶香。

    嬷嬷拿来四碟菜蔬和一盘咸鸡蛋，还拿来一壶米吊酒。浊酒一杯喜相逢，我说，“一起吃吧。”嬷嬷说，“老规矩，女的不能上桌陪男客。”进厨房里去了。

    月下一壶酒，我大口地吃着喝着。嬷嬷又盛来一碗地锅饭，我双手接过，“真香！”我拿起一个咸鸡蛋磕破剥壳递给嬷嬷，嬷嬷双手接过。

    酒足饭饱，我继续喝茶。嬷嬷用火灰在自来水管下抹洗杯盘碗筷。手机响了，嬷嬷在围腰上擦擦湿手接听。“......放暑假还是回来吧，家里凉快。我们奶孙两个见一面少一面......”大概得到满意的回答，嬷嬷欣喜地说，“坐上车后打个电话，我做好吃的等你！”嬷嬷放下电话有些兴奋地对我说，是她干孙子，爷奶走的早，从小没得爹娘一直跟着她，在上大三准备考研。我有五保。开个客房，都是为他读书。

    嬷嬷的话支持我的判断，她是孤寡老人。至于如何成孤寡，是儿女早殁老伴儿走了，还是未孕离婚，或者一直未婚......纷繁世界，一切都有可能。

    嬷嬷忙罢了。看屋前梯田新锄的庄稼，嬷嬷忙一天大概也累了。我已洗过吃过喝过，客睡主人安。我微醺地仰躺在铺有篾席的木床上，盖一床恰好的老棉被，枕着黄檗山的松风很快进入梦乡。

    我回到了故乡奶奶如嬷嬷一样的老屋......

    在一阵雀鸟地叽喳叫声中醒来。晨雾笼罩着山洼，空气清甜。我在自来水下刷牙洗脸。嬷嬷将早餐摆在桌上问，“睡得好吧？”我说，“真香！”稀饭就咸豇豆开胃极了。

    嬷嬷在晒洗床上用品。我又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

    “该走了。”我把自认为应该给的钱数压在碗底。“把多的端走。”嬷嬷伸手去拿碗。我按住碗说，“就算给那位考研的兄弟买份资料。”嬷嬷没再推辞，她反身进屋拿来包山野茶塞进我的背包。

    “来黄檗山，还来家里啊。”嬷嬷送我，微凉的晨风吹拂她的银发。“嗯嗯。”我使劲点头。远望近看，“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