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脾气

倔脾气

邓世太

清早起来，洗漱完毕，第一件事是履行家庭煮夫的职责。

虽然天气已经立秋，早晨还是有点燥热，我只穿着裤头背心在厨房里操作。米刚下到锅里，一把手就从卧室里传来命令：赶快换件短袖，一会儿你又该“呵嚏”了！我不想放下手里已经开切的菜，回了一句：没事儿，你甭管我，赶紧起床，和儿子一起读书打卡吧！说完，只顾烹炒，不再理会她的唠叨。

饭菜端上桌，感冒准时到。随着不断吐出的喷嚏声，一把手幸灾乐祸地扔出一句：这下，品尝到倔的甜头了吧？死不悔改！儿子也在一旁起哄：你就是一个倔老头！

脾气倔，说话直，性情硬，这些特征集中在我身上，远非一日之功。

绵延起伏的大别山，兀立于江淮河汉之间，宛如大地辽阔宽广的肌体上，一簇凸起的疙瘩。我出生于大别山北麓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从小抬头看山峰，低头见石头，入眼多是棱角分明的物体，血液中因此充盈着倔强、坚硬的因子。

小时候家里穷，哪怕学校免除了我的学杂费，但书本费家里还是掏不起。我只能枯坐在座位上，眼巴巴地看着小伙伴们开心地翻着新书，偶尔偷偷瞄一眼那些精美的画面。每当这时，豁嘴就跳出来嘲笑我。豁嘴的爹是生产队长，全公社叫得上号的牛人，而豁嘴的淘气，在小伙伴中同样有名，3岁多时爬树，树枝把嘴挂住，留下一道再也长不拢的豁子，也留下“豁嘴”的外号。豁嘴不仅阻止我同桌把课本让我看，他从县城姐姐家带回的小人书，小朋友们一个一个地传看，也只有我例外。因为我的衣服太破，会弄脏他的宝贝。我恨豁嘴，我发誓，我一定要读出个好成绩！到了期末，我各门功课的成绩都在班级名列前茅。老师经常在课堂上拿我和豁嘴说事：你俩相比，一个是天上的云彩，一个是水塘里的泥巴，差的远着呢！小伙伴们不再因为我衣服破旧，或者我穿着漏脚指头的鞋子而疏远我，放学后，主动约我一起回家。变化最大的是豁嘴，他没有因为老师的批评而忌恨我，反而主动把小人书借给我看，甚至还动员他爹，代我交了一年的书费。从此，我俩成为好朋友。

感谢改革开放，我幸运地考取中专，成为村里第一位凭本事走出山沟、吃上商品粮的人。那时我只想安静地读书，只要自己的饥肠能够填满，便一头钻进书本里。读书以外的世界，我一概没有兴趣。同学们都觉得我太孤僻，太“屌丝”。一次晚自习，有道高等数学题，难住了所有同学。那位长相漂亮、据说是局长侄女的美人，用标准的京腔抱怨：什么破玩艺儿？这么难的题，太难为人了吧！其他同学也在附和。刚做完这道数学题的我，不识趣地接了一句：这题不难呀，用格拉朗日中值定理不就解了？片刻沉默后，被扫了面子的美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土包子！这句音量不大的话，却让我仿佛变成一只被激怒的豹子，腾地站起来说：一个土包子，能够与高贵的公主同坐一间教室学习，这应该是公主的耻辱、土包子的骄傲！公主不会而土包子会，说明高贵的基因出了问题。再说了，中国社会整体进入城市的历史并不长，不信你回家问问，你爷爷或者你爷爷的爷爷，他们肯定都是从土包子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倔脾气让我取得了优异的学习成绩，让我被同学们刮目相看，也让我得罪了不少人。参加工作后，在单位举行的一次业务研讨会上，我发现获得一等奖的论文，似曾相识，便向领导提出质疑。领导没听我说完，便大手一挥：小伙子，等到你有权力决定一件事情的时候，再来和我讨论这个问题！我感到脑门“嗡”的一声，似乎有千面战鼓在耳畔擂响，心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真没想到，在一个以讲理见长的单位，却遇到这种不讲理的事儿！既然此处无理可讲，我毅然决定离开！

一个偶然的机会，所在的城市面向社会公开招考机关工作人员，我经过资格审查、笔试、面试、体检、政审等多道程序，过五关，斩众将，进入这个城市令人仰望的权力中心，成为一名光鲜亮丽的公务员。我想着，这下，总可以讲理了吧？！可并没有那么简单，事实是，无论工作再怎么努力，职务像被丢进水里的秤砣，怎么都浮不出水面，反而是有些表现一般的同事相继升迁。有人提醒我说：你就不会到领导家走动走动？我一听这话，倔劲又上来了：如果同事或者邻居需要救助，我可以解囊相助，宁肯自己少花点少用点，都无所谓，但如果用每月发我的那点工资，去求爷爷告奶奶，热脸蹭冷屁股，我坚决不干！我最终也不知道领导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提拔我，就像我最终也没去拜访过领导一样。

在机关里待着无趣，于是，我再次决定离开。瞅准某高校延揽人才的机会，前往应聘，因符合基本条件，得以出官府而入学府，以胸无城府的淡定，从容接受职业生涯的转变。也许是年龄的增长，也许是身份的转变，我的倔脾气，潜移默化地收敛起来。在新单位，领导安排我做基层党务工作。日常工作中，我与那些有思想、有创意的老师交朋友，想方设法解除他们工作和生活中的障碍，给他们创造施展才华的机会；深入班级听课，整顿教学秩序，重奖品学兼优的学生，树立学生学习的榜样，扭转学风。上任五年来，与班子成员团结一心，把一个人心乱、形象差的部门，变成一个领导表扬、师生受益的先进集体，师生面貌焕然一新，多次荣获全校先进，单项工作多项排名第一。在家庭，俨然一头老黄牛，买菜做饭，有求必应；洗衣拖地，不在话下。老婆誉我为圣（剩）人：剩饭剩菜全包。儿子封我为厨神：爸爸做的饭，味道就是好。

倔强人生，也需要温馨宁静的生活。夜深人静时，我偶尔会扪心自问：如果过去性格随和一点，脾气温顺一点，对人情世故多一点顺从，自己的命运是否可以改写？我不知道，那是否是我想要的人生，但我知道，我从未看轻自己。我出生在一个到处都是石头的大山里，从小看到的，都是棱角分明的东西……

　　感谢河蚌版主不辞辛苦，三番五次修改，把结构重新调整一下。现将修改后的文稿提前至此，以示感谢！

倔脾气

邓世太

立秋了，早晨还是有点燥热，我正穿着裤头背心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就听老婆在卧室里吼道：赶快加件短袖，一会儿你又该“呵嚏”了！我回了一句：你甭管我，赶紧起床，和儿子一起读书打卡吧！说完，只顾烹炒，不再理会她的唠叨。饭菜端上桌，感冒也准时到了。随着我不断的喷嚏声，她幸灾乐祸地扔出一句：这下，品尝到倔的甜头了吧？死不悔改！儿子也在一旁起哄：你就是一个倔老头！

是啊，如果不是倔，我当初也不会一言不合就离开那么好的单位。那是我第一份工作，记得那次在单位举行的业务研讨会上，我发现获得一等奖的论文，似曾相识，便向领导提出质疑。领导没听我说完，便大手一挥：小伙子，等到你有权力决定一件事情的时候，再来和我讨论这个问题！——是的，我第一次辞职，就是因为这点事儿。朋友们至今说起来，还会笑着说我，没见过你这么倔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倔，可能跟我的出身有关吧。我出生于大别山北麓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从小抬头看山峰，低头见石头，入眼多是棱角分明的物体，血液中因此充盈着倔强、坚硬的因子。

小时候家里穷，哪怕学校免除了我的学杂费，但书本费家里还是掏不起。我只能枯坐在座位上，眼巴巴地看着小伙伴们开心地翻着新书，偶尔偷偷瞄一眼那些精美的画面。每当这时，豁嘴就跳出来嘲笑我。豁嘴的爹是生产队长，全公社叫得上号的牛人，而豁嘴的淘气，在小伙伴中同样有名，3岁多时爬树，树枝把嘴挂住，留下一道再也长不拢的豁子，也留下“豁嘴”的外号。豁嘴从他在县城的姐姐家带回的小人书，小朋友们一个一个地传看，就不给我看。因为我的衣服太破，会弄脏他的宝贝。我恨豁嘴，我发誓，我一定要读出个好成绩！每天晚上，我拿着从同桌那儿借来的书抄写到十点，那时，我7岁！到了期末，我各门功课的成绩都在班级名列前茅。小伙伴们不再因为我穿着漏脚指头的鞋子而疏远我，豁嘴也开始主动把小人书借给我看，甚至还动员他爹，代我交了一年的书费。从此，我俩成为好朋友。

感谢改革开放，我幸运地考取中专，成为村里第一位凭本事走出山沟、吃上商品粮的人。那时我只想安静地读书，只要自己的饥肠能够填满，便一头钻进书本里。读书以外的世界，我一概没有兴趣，却因为一句“土包子”，又成了班上的另类。那是一次晚自习，一道高等数学题，难住了所有同学。那位长相漂亮、据说是局长侄女的美人，用标准的京腔抱怨：什么破玩艺儿？这么难的题，太难为人了吧！其他同学也在附和。刚做完这道数学题的我，不识趣地接了一句：这题不难呀，用格拉朗日中值定理不就解了？片刻沉默后，被扫了面子的白富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土包子！这句音量不大的话，却让我仿佛变成一只被激怒的豹子，腾地站起来说：一个土包子，能够与高贵的公主同坐一间教室学习，这应该是公主的耻辱、土包子的骄傲！公主不会而土包子会，说明高贵的基因出了问题。再说了，中国社会整体进入城市的历史并不长，不信你回家问问，你爷爷或者你爷爷的爷爷，他们肯定都是从土包子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说起朋友和同学们对这事儿的评价，就三个字——至于吗？

或许我看重的事儿跟大家不同吧，要不然，我怎么舍得从毕业后好不容易找的单位就那么辞职离开了？好在，辞职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所在的城市面向社会公开招考机关工作人员，我经过资格审查、笔试、面试、体检、政审等多道程序，过五关，斩众将，进入这个城市令人仰望的权力中心，成为一名光鲜亮丽的公务员。我想着，这下，总可以讲理了吧？！可并没有那么简单，事实是，无论工作再怎么努力，职务像被丢进水里的秤砣，怎么都浮不出水面，反而是有些表现一般的同事相继升迁。有人提醒我说：你就不会到领导家走动走动？我一听这话，倔劲又上来了：如果同事或者邻居需要救助，我可以解囊相助，宁肯自己少花点少用点，都无所谓，但如果用每月发我的那点工资，去求爷爷告奶奶，热脸蹭冷屁股，我坚决不干！我最终也不知道领导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提拔我，就像我最终也没去拜访过领导一样。

在机关里待着无趣，于是，我再次决定离开。瞅准某高校延揽人才的机会，前往应聘，因符合基本条件，得以出官府而入学府，以胸无城府的淡定，从容接受职业生涯的转变。也许是年龄的增长，也许是身份的转变，我的倔脾气，潜移默化地收敛起来。在新单位，领导安排我做基层党务工作。日常工作中，我与那些有思想、有创意的老师交朋友，想方设法解除他们工作和生活中的障碍，给他们创造施展才华的机会；深入班级听课，整顿教学秩序，重奖品学兼优的学生，树立学生学习的榜样，扭转学风。上任五年来，与班子成员团结一心，把一个人心乱、形象差的部门，变成一个领导表扬、师生受益的先进集体，师生面貌焕然一新，多次荣获全校先进，单项工作多项排名第一。在家庭，俨然一头老黄牛，买菜做饭，有求必应；洗衣拖地，不在话下。老婆誉我为圣（剩）人：剩饭剩菜全包。儿子封我为厨神：爸爸做的饭，味道就是好。

倔强人生，也需要温馨宁静的生活。夜深人静时，我偶尔会扪心自问：如果过去性格随和一点，脾气温顺一点，对人情世故多一点顺从，自己的命运是否可以改写？我不知道，那是否是我想要的人生，但我知道，我从未看轻自己。我出生在一个到处都是石头的大山里，从小看到的，都是棱角分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