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回家
2022-01-0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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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几何:回家
周三下午四点,我就收拾东西回家了,打算早点吃晚饭,然后乘公交车去长途汽车站。能省一点是一点儿,毕竟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叶子中午就给我把晚饭准备好了,她微信里跟我说:“你自己吃吧,我们跟天天去培训,晚饭不回来吃了。”把排骨汤和番茄炒蛋都吃光,洗好碗,顺便把衣服洗了挂上,五点一刻从家里出发。路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堵,也就一个小时吧,就到了车站。偌大的候车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几十号人,边上那家快餐店更是门可罗雀,跟我记忆中的景象截然不同。可能是高铁分流了客源吧,从04年到11年,每年我都要坐两三次,尤其是春运的时候,更是一票难求,候车室里找个落脚的地都难。
选择它是因为便宜,只需要200出头,而路上八九个小时的时间跟坐火车其实也差不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晚上八点坐上,第二天早上五六点钟就能到日照,可以节约一天假期。到点上车,却发现人也并不少,没空几张铺位。我票上写着“1号”,问司机:“1号在哪儿?”他没回我。我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回答,他只是在忙着招呼上车的人脱鞋子,把鞋子装进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随便找了个上铺,把装鞋的袋子熟练地放到枕头下的暗格里,双肩包塞到搁脚的那个地方,躺下。心情平静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对这种混合了汗水和脚臭的味道,我其实并不陌生,虽然有三年没享受过了,但鼻炎还是适时发挥了紧急屏蔽作用。
聊天的声音,电影和相声的声音,随着时间推移而渐渐沉寂。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迷糊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车停在高架上。窗外是一层层的绕来绕去的高架路,我们恰好是一个左拐弯的位置,隔窗望去,车就像悬在空中。我的恐高症又犯了,心里很慌,闭上眼睛默念了好几遍《心经》。铺很窄而且很硬,其实睡不踏实,一路半睡半醒。路灯不在的地方,能隔窗看见天上的星星。想起那一年的半夜两点,车停在一个服务区休息,下车看见了最美的星空。不过,今年这车并没有根据法规规定的在半夜两点到五点休息,它就那么一直开了下去。中间是否从高速上下来跑了一段国道,我不知道,总之是一路飞驰。早上五点多,也就到了日照。没有进汽车站,只是在高速路口那里,就把我们喊下了车,然后扬长而去,终点站是青岛。
步行到公交车站,才五点三刻,离六点钟的首班车还有点时间,就在路边便民餐车买了包热豆浆喝。两块钱,跟上海的差不多。卖早餐的大姐问了我两遍:“还要别的吗?”我笑着说不用。等了会儿车来了,上车后身边坐了位大爷,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大蒜味。坐了十来站,再倒车坐十来站,到三姑家时是七点一刻。下车就看见她正坐小区门口等我,我快步走过去,她笑着迎上来说:“路上累了吧?我给你煎水饺吃。”姑父没在家,他退休后又找了个兼职。三姑一边煎饺子和带鱼,一边笑着抱怨姑父“一把年纪了就只想着赚钱”。饺子很香,韭菜猪肉馅儿的,不过姑一直招呼我多吃带鱼:“这是咱们这边野生的带鱼,别看细,比你们那边的好吃。”那就吃,一口气吃了一大盘子,还吃了些香椿。堂弟八点钟开车从老家过来接我们,回家前,三姑带我俩去附近的码头买螃蟹和带鱼带回去。海边那儿一溜儿摊头摆开,螃蟹装在水桶或者脸盆里,而很多鱼就那么堆在地上。询问的第一家螃蟹开价40一斤,我们没买,又往里走了会,再问,说二十。买了十来个,我们仨都觉得自己挺机灵,没上当,但中午煮熟了才发现,那壳薄的吓人,并不好吃。
好吧,我不吃螃蟹。午饭是在叔叔家吃的,除了同车回来的三姑,把大姑也电话叫来了。两年没回来了,姑姑们都更加见老,老得最厉害的是年纪最轻的叔叔。他瘦得都脱了相了,1米八的个子,曾经两百斤的大块头壮得像头牛,一顿喝一斤半白酒的山东大汉,如今还剩不到140斤,连30斤的孙子都抱不动了。他前阵子长了毛病,至今也没治,说起来又是一本难念的经。“这个主家,真让人发愁啊。”三姑不止一次叹息。堂弟的儿子睿睿才两岁半,正坐客厅沙发上玩,我过去想抱抱他,结果孩子嚎啕大哭。堂弟赶紧抱起来边哄边笑着对我说:“这孩子就是胆小。”边说边教育孩子道:“快叫二大爷,二大爷还给你买了那个漂亮房子呢!”好在,下午我们就打成一片了。午饭,婶子蒸了一大锅豇豆肉馅儿的包子,桌子上是满满的家常菜,肉炒芹菜,肉炒木耳,蒜泥黄瓜,带鱼螃蟹什么的。还有一盘油炸知了,东西不便宜,当年也挺爱吃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我如今却也没了动筷子的欲望。其他菜我都没怎么碰,就着蒜泥黄瓜,一口气吃了六个大肉包子。大家一起闲扯着,主要是听我说工作和生活上的事儿,那自然也是报喜不报忧的。手机里有足够多的照片和视频,都是天天的,姑姑们和叔叔婶婶一起看得开心。“这么高了?!”她们不时赞叹着,顺便说些自己孙子孙女的趣事。
叔叔和堂弟下午都要上班,姑姑们也都回家去了。我在床上躺了会儿,就爬起来陪睿睿玩。他有三十斤了,拼图拼得很快,英语字母和拼音也都说得很流利。晚饭是大姑请客,在她家建筑公司边上的酒店里吃青岛菜,两个表姐家都来了。几个小外甥都皮得不行,满屋子跑,最有趣的是二表姐家的小儿子,刚从电视上学会了走正步,一跟他说:“齐步走。”他就满脸肃穆地开拔。小家伙正在参加一个网上评选,好像是最美骑行少年。席间,说起一起投票的孩子作弊,表姐很生气:“昨天还两百票呢,今天就一千了,肯定是买票了。买票谁不会啊,两毛钱一张,谁怕谁啊。”嗯,这几天我们一直也在帮忙投,但还是眼看着名次落到了第六。菜很丰盛,该有的都有,可是吃不动了,就是那个炒的小笨鸡吃了几块。大姑父开了一瓶西班牙红酒,我陪他喝了两杯,虽然医生说不许喝了,但是,一家人难得见面,有些话还是不好开口。不过,也就喝了这么点,其实并没有人劝酒,除了大姑父象征性说了句,其他人都是随意。这些年老家酒风确实变了,不像小时候,不喝倒不算完。变,跟政策有关,跟大环境有关,也跟老一辈身体逐渐滑坡,开始注重养生有关。大姑送了我两双鞋垫,我一双,叶子一双。“老了,眼睛不行了,这还是去年底做的,以后做不了呢。”她笑着说。晚上在叔叔家睡的,或许是车上没睡好吧,那晚上睡得很香。
第二天六点醒了,没赖床看手机,而是出门去看了看我家的老房子,虽然早就卖给别人了,但毕竟跟父母一起住了七年。一家人吃了丰盛的早餐,是的,很丰盛,肉包子、小米粥、煮鸡蛋外加五六个菜。叶子跟我回老家的时候,就被五莲的早餐给震惊过。我们在上海,早餐一般就是吃粥,或者面包牛奶。当然,其实平常也没那么丰盛,更多是油条豆浆、馒头小米饭配小咸菜的吃法,只是客人来了,当然不同。吃过早餐,等叔叔和堂弟去上班了,我跟婶子说了声,独自去上坟。之所以等他们走了才说,是不想人家开车送我去。婶子跟我说:“现在不许烧纸了,管得严,不过,少带几张烧也行。”我笑着说:“算了,不让烧就不烧。”带了两个月饼,一个石榴,塑料袋装了,我就奔西岭的老林而去。走在解放路上,看到路边竟然还有人在卖烧纸,剪裁成正方形的烧纸码放成垛,上面站着两只鸡。我信手拍了张照片发到高中同学群里,然后赵伟问我:“上海还有这么土的地方?”我说:“我在大郭村。”他回:“我也在大郭村。”我问:“你离外海花园多远?”他说:“我就住外海啊!”然后拍了张照片发过来:“大吉拉面,我在这儿,外海北边五十米路西,你快过来,我给你点一碗。”我边拒绝了拉面,边快步过去找他。找了一圈没找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我。
从1999年高中毕业后,我俩还是第一次见。刚上高中时,我们男生宿舍是大通铺,我俩都睡上铺,铺位挨着,他在我左手边。记得那时候他满脸满背都是青春痘,为了怕青春痘磨破弄脏被单,他在上面扑了一块花花绿绿的布。他跟我说他复读了一年后考了大专,毕业后回县上的五征三轮车那里干了些年,最近又去了一家轮胎厂。“厂长也是我们一级的,是一班的。”他笑着说,又跟我说他原来130,现在都两百斤了,孩子上初一了。我也跟他说了毕业后我的大致生活历程,从父母去世到结婚生子。我俩聊了很多当年的趣事,聊了各自知道的同学们的近况,一起感叹和惋惜那几对最终还是分手了。说起政治老师的去世,还有物理老师如今的窘境,两人相对黯然;说起混得好的那几个同学,我们一致觉得当年那几个小子也没觉得如何,然后哈哈大笑。一个小时,转眼过去了,我俩就此告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他说:“我这个月就歇一天班,就被你碰上了。” 我说:“我两年没回来了,回来这一趟,就遇到你了。”
聊起我的初恋,他惊讶地说:“你们俩还谈过?”
我笑着说:“这么说对人家不好,是我追过她。”
“她还没瞧上你?”他愤慨道:“你配她还不绰绰有余?”
我开心地说:“敢情她不是你闺女,你这便宜话说的。”
好吧,关于初恋也就聊了这么几句,人家无意追问隐私,我也只是随口一提。他边吃拉面,便跟我我聊天。拉面碗搁放在路边树荫下的方桌上,饭点快过了,就他一个客人,边上坐着面馆老板。他向老板介绍起我,说我是他同学,如今在上海混得如何好,说起我就住这个村。老板问我:“你是本村人吗?”我说是:“祖祖辈辈住这里。”我说了我父亲的名字,老板果然认识,他还说出了我爷爷的名字,然后摇头惋惜道:“你大大和你娘都是好人呐。“老板娘也过来了,她说:”你家大嫂子我没怎么见,就记得人特别爽朗,常听我弟媳妇说起她,你们两家离得近,她们常串门。“这是我这趟回家,唯一一次听到有人提到我的父母,是在路边摊,一对我不认识的同村夫妇。
村西头的坟地本来过去很方便,但如今四面都被厂房圈起来了,我绕了一大圈儿才找到进去的路。虽然又增添了几座新坟,让那个墓地更加杂乱无章,还好,我却也还是找到了父母和爷爷奶奶的两座。整个墓地就我一个人,想起来两年前哥哥提过刻碑,但后来又因为听说村里统一组织迁集体公墓,就不了了之了。两年过去了,却也还没迁。我把月饼掰开,石榴子一个个掰出来,洒在坟前的供桌上。然后在那里默然站了一小会儿,就转身离开了。快走出墓地的时候,给哥哥打电话,他没接,回微信说是在济南开会。我回他说:“我在给大大和娘上坟呢,咱俩都好好的,你千万别喝酒了。”他说:“嗯。”往回走,走出墓园时,难过突然从心里翻涌出来。我边走边大声喊着:“天天很好了,他轮滑很厉害了,在学钢琴。乐乐上一年级了,琪琪上高中了。我跟哥哥身体都不太好,但我们会好好活着。”墓园门口的那条路正在修路,尘土飞扬中,有几个修路的民工,正在忙碌着。
回到家,婶子已经做好了韭菜盒子,自然又是一大桌子菜。我把路上顺便买的猪头肉猪耳朵递给她,她一边埋怨我乱花钱,一边埋怨我买的那家东西不好。叔叔和堂弟都回来了,为我送行。我就着猪头肉吃了四五个韭菜盒子,然后跟睿睿一起睡午觉。快两点的时候,我起床出发,临行前亲了熟睡中的小家伙一下。堂弟送我去火车站,就在村后的那个村里。我早就网购了车票,结果,那边唯一的自助取票机提示说没有。紧张地跑到唯一的售票窗口,还好,打印出来了。堂弟送我进站,然后,挥手告别。回家是一件挺开心的事儿,只是,不愿意久留了。
说起来,这次回家我是空手回的,给每家人网购的月饼早就快递回去,又给叔叔带了条烟而已。不知道买什么,也不想在这事儿上费心,回家后,也只是给了睿睿一点见面礼。走的时候,我以还要去青岛出差,且背的双肩包里装满了电脑和换洗衣服为由,什么都没带,就只带了婶子亲手烙的十个月饼。老家的月饼,外壳是硬的,里面馅儿是花生,很香。叶子一度吃不惯,不过这次回家,她很开心地吃了半个,并招呼岳母和天天过来吃了一下块儿。我不知道她是更爱吃了还是更爱我了,但,我很高兴。
河蚌赌徒 2019年9月1日
见老同学打油一首
龙门一别后
廿载各西东
父母坟前路
同学身后声
相逢且闲坐
对面话浮生
你我好不好
他她成未成
当年当日事
此时此刻情
中秋隔月半
不惑差一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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