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精神（发《城市地理》2019年9期）

老城精神

1981年高考填报志愿时，老师给了3个不同城市的学校让我参考，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洛阳。老师问我为什么放弃两所省会城市，我说出一个让他哭笑不得的理由：到洛阳上学，业余时间可以尽情旅游。

到了洛阳才知道，要想目睹洛阳的古迹，需要足够的资金和时间，这远不是一个穷学生能够做到的。好在入学初，学校用一辆卡车，把我们拉到龙门石窟，我兴奋地和一位来自北京的同学，在奉先寺抱了一回佛脚，并用事前准备的铅笔和白纸，拓了几个字，以此作为与老师相见的谈资。

真正到老城闲游，是在毕业留校工作后。星期天，一个人走在青石铺就的逼窄巷道里，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沿途观看行人的穿着打扮，随意浏览商店里经营的物品，竟有不过如此的感觉……堂堂洛阳老城，著名的十三朝古都，居然没有标志性建筑，没有气度恢弘的广场，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品，没有藏品精美的博物馆，显得如此平凡。

就在我带着失望的心情，准备乘车返校时，路边的一家书店，准确地说，是书店迎门的一幅魏碑书法，让我心灵产生了异样的感觉：那磅礴的气势和雄浑的笔触，仿佛带着磁石般的魔力，吸住了我的脚步。龙门山色、马寺钟声、金谷春晴、天津晓月……，透过这幅作品，我不仅感受到魏碑厚重稳健、刚峻峭拔的风格，还第一次知晓了洛阳八大景。哦，原来，洛阳，有我尚未发现的令人神往的历史与风景，它们的气势和风韵，太令我神往了!

后来考进机关工作，不少工作内容都与老城有关。随着视野的开阔，老城的份量在我的心中越来越重。偶有闲暇，携家人漫步在青砖灰瓦筑就的街巷里，聆听脚步轻叩砖石的回音，常有梦游或穿越的感觉，忍不住思接千载，心游万仞：脚下这座洛阳城啊，拥有5000多年文明史、4000多年城市史、1500余年建都史，如果没有战火兵燹的摧残，没有刀枪剑戟的洗礼，该多么让人神往……

一座城市，拥有华丽的建筑和雕塑，能够保持百年或千年的繁荣，固然值得钦羡；假如由于历史变迁，家道中落，今昔不同，也不必哀叹。洛阳城，宛如一位美女，光鲜亮丽惯了，一旦素衣淡装出场，也许更能体现出她内在的气质。

2013年端午节前夕，我有幸参加段星灿先生的作品《风雨萍踪》研讨会，米寿高龄的段老，在老城工作和生活了30多年。这位抗日战争时期的“红小鬼”，由于敢讲真话，历次运动中频遭磨难……四十年漫漫风雨中，他始终忠于自己的理想，虽困厄万状，却矢志不渝做一个有良知的人，即使跌倒一千次，还要爬起来作一千零一次冲锋。一座饱经沧桑正期待复兴的老城，一位历经坎坷仍温润如玉的老人，因历史机缘走到一起，老人对理想信念虽九死犹未悔的追求，和久历战乱仍屹立不倒的老城，经历和品格何其相似!就象悬崖边的树，一旦风停雨住，便挺直腰杆，向世人展示自己的美丽和坚强。

后来，有幸通过文字，结识了更多的老城人。读董高生先生在铜豆斋写就的诗文，体会到洛阳士人的风骨和博雅；品王炳全先生描写洛阳老城的散文，字里行间品评流传千年的真醇民俗；赏胥琰先生以老城为背景的中短篇小说，于传神的情节中体会洛阳的风俗雅韵；听沙草先生对老城改造的疾呼，仿佛触摸到当代知识分子怦怦的心跳，……也许，这就是老城的精神内涵：物质层面的东西可以毁灭，但内在的精神气质坚不可摧!受此启发，偶有闲暇，我便找来与老城有关的书籍，静下心来品读。“洛阳古多士，风俗犹尔雅。”苏轼之言，信哉！

如今，我常常漫步在老城，静听老城深沉的回响。城墙根，那些不起眼的砖瓦，可能埋藏着帝王将相未竟的美梦。瓦屋上，那棵棵瓦松，可能见证了庶民百姓的喜怒哀乐。站在膏药店前，品味对联，“愧无妙策济天下，唯有一方安世人”，想主人该有怎样的入世情怀。一家书画店，“左壁观图右壁观史，无酒学佛有酒学仙”，心境何其旷达。伫立街头，看须发皆白的老者，提起银毫笔走龙蛇，提按转顿之间，一幅笔力遒劲的书法作品展现在眼前。驻足门店里，看小伙子灵巧的双手，在一张红纸上，几分钟剪出惟妙惟肖的头像。走累了，在小吃摊前坐下，来一碗浆面条或不翻汤，细细品尝洛阳小吃的滋味，听老板向游客讲述牡丹燕菜的来历……此时此刻，觉得历史与现代、洛阳与世界，如此亲近，人与人之间，相处得如此和谐，谁还去计较什么皇帝与平民、都城与小镇的区别呢？

老城，繁华褪去，自有一种不事雕凿的拙朴真淳，犹如清明前后盛开的牡丹花，在曼妙的春光里，散发着独特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