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机械师戊戌儿姑父

         
    戊戌儿姓潘。潘老爹从邻村南沟带两个“油葫芦”：戊戌儿，情绪儿，倒插门“嫁”到我村。潘老妈前夫姓马，早逝，留下个女孩润女，潘老爹与潘老妈又生了个润娥。四个孩子三个姓潘，一个姓马。

    戊戌这俩字笔画简单，但难认。情绪儿是不是这俩字。我们不知道，情绪儿自己也也不知道。

    乡人喜用天干地支给孩子做名字。要么是自己有文化，要么是没文化请文化人起的。一同乡叫庚午。父亲是下井工人。一同学叫甲辰儿。父亲是农民。一亲戚叫戊辰。在村喂牲口，住牲口圈。

    潘老爹当一小队会计。戊戌儿哥俩跟爹“嫁”到湾子村后，受后妈折磨。吃最坏的饭，穿破絮缕衣服。“磨难是笔财富”，戊戌儿承继了他爹文化基因，好动脑，尤喜鼓捣机器。

    村里买回磨面机，没人敢鼓捣。马书记高小毕业，聪明人，自己鼓捣磨面机，不小心惹恼机器，皮带脱落甩伤了眼睛。支书是戊戌儿后妈前夫家侄，乐得做顺水人情，还是与潘老爹当小队会计有关，亦或帮婶母赎罪，让戊戌儿开磨面机。村人说，看书记这水平：举贤不避亲。支书常说，看不惯婶婶的做法。戊戌儿兄弟也是人，有好好活着的权利。戊戌儿把磨面机拾掇得服帖后，让书记买回台剥米机。很快，湾子村磨面房在十里八乡内有了名声，邻县繁峙县大营镇，灵丘县东河南镇的人也赶驴车拉粮食来磨面剥米。我本家姑姑三仙看对了他，嫁给了他，他就成了戊戌儿姑父。

    上世纪70年代，县里给了湾子村一台东方红30拖拉机。其时，马书记成了半脱产干部，升到任公社主任。村书记姓任，安排本家侄大存章开这辆拖拉机。大存章从公社农技站学了几个月回来仍操作不了车。要么启动不了车，要么开着开着车就拐进公路边沟壕。一次行驶着的拖拉机竟然停不了了，大存章握着方向盘“啊，啊”叫。人们纷纷躲避，高呼躲开躲开。出人命了。戊戌儿姑父正好路过，不退反迎上拖拉机，瞅空档跳上拖拉机，踩刹车，车才停下来了。恨铁不成钢的任书记只得请戊戌儿姑父来摆弄拖拉机了。呵斥大存章“简直出人命呢。”“拜戊戌儿为师，好好跟着学。”戊戌儿姑父将拖拉机大卸八块研究机器构造，很快教训好了拖拉机。邻村的拖拉机坏了，也请他去修。第二年，村里买了一台新拖拉机，大存章开了新车。又两年后，新车报废，戊戌儿姑父仍开着那辆30拖拉机耕地、拉煤、拉庄稼、拉化肥。

    那年分地，戊戌儿姑父就买下了拖拉机，跑起了运输。
    我家的地与戊戌儿姑父的地相邻的多，常见他全家下地干活。戊戌儿姑父胎带近视眼，锄田不是锄不尽草，要么连苗也锄掉了。三仙姑骂他他也不分辨，笑笑到地头低头看那些电子杂志去了。

    看姑姑泼辣样，我叫她三仙姑，她应得高兴，答得爽口。原来她不“认识”《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自然不知道这名字蕴涵的谐趣及戏噱味？我讨了个没趣。

    戊戌儿姑父给学校打炕，三仙姑让他回家干家务活，戊戌儿不愿丢下活走，二人撕打起来，戊戌儿姑父自然打不过三仙姑，他说“给学校干活能随便离开？别说咱孩子在这念书，不念也不干这缺德事。”三仙姑狠狠离开。
    戊戌儿姑父地种得极少，大部分转包给别人了。他精力放在鼓捣电子机械上了，走村串乡给人们修电视机什么的。

    上世纪80年代，王（王庄堡）—东（东河南）铁路上马，在湾子村东建大桥，戊戌儿姑父就在村东头建修理铺，给工程修理器械，他修得了推土机挖掘机运料车等大器械，也修得了农民工用的铁锨洋镐等。
    铁路建成了，他就给农民们修农具焊平车什么的。不知从哪儿鼓捣来电焊机、切割机、车床等修理工具，俨然就是一个小型加工厂，方便了乡亲们。

    戊戌儿刚结婚住在自己券的泥坯窑洞，窑洞在高崖头，没钱拉电线，自己鼓捣了个磨电机发电用，自制风向标，安装在院外高杆上，风一吹风向标就“呼啦呼啦”转，风大时，刺耳的尖啸声远传几里外。

   外村来找他修电视吹风机收录机的人不用问路，朝风向标走就能找到他。在那个广告还没兴起时代，他早有了广告意识，难能可贵。
    戊戌儿姑父四女一男五个孩子，典型的超生游击队。他坚守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家训，硬与三仙姑鼓捣出个带把儿子。那年县一中从农村招成绩优秀者，大女儿海霞考入了县一中读初中。

    当时，湾子村一位在市建筑公司当电工的人绰号叫气疙瘩，为让儿子接班，提早退休，回村也搞了个修理铺。人家毕竟专业水平，戊戌儿姑父不能根除的电视机顽疾，气疙瘩鼓捣几下就好了，找戊戌儿姑父修电子机械的人越来越少了，但找他修农具的多了，戊戌儿觉得憋气。

    海霞中考没考上母校高中部，弃学回了村，一副城里人做派，戴眼镜下地干活，成村人笑料。戊戌儿姑父家族遗传近视眼。海霞毕竟在城里读书，不怕人们说。
    戊戌儿感到村人眼光短浅，不愿在村里小打小闹。远走大同闯荡去了。

    那年回村，在刚修建好的村东公路下车，看到一排溜瓦房顶风向标“呼啦呼啦”转。院停满了车，堆满了废车烂铁等物。戊戌儿姑父回来了？他迎出来，侧脸端详我。三仙姑笑问：才回来？

    爹说戊戌儿姑父回来后，到家唠嗑，说在外生存并不如意。“现在孩子们在职院读几年书，毕业就能修理电视什么的。咱技术怎也追赶不上他们。”“落叶归根，还是回来吧。”“我好高骛远。不了解世界的变化速度。”“想当然了。”“头脑热了。”戊戌儿定位在为乡农服务的位置上。回来时，湾子村东正改建公路，拉料车川流不息。公路旁正好有他的地，就建了个修理铺，修起车来。公路是晋冀必经之路，车流量可想而知。
     人们说：“戊戌儿发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