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春天

人生几何：春天

三月八日给叶子买的玫瑰，日渐凋零，花瓣儿散落在洗脸台上，红得深沉。枝头残留的五六个花瓣试图紧紧簇拥在一起，只是互相拥抱的手终于没有了力气，蔫蔫的，唯有相濡以沫而已。我不知道，是该就此将其从花瓶里拔出，还是等其掉落最后一个花瓣，才把它当成垃圾。外面阳光正好，春风和煦，而它们却只能待在这个卫生间的花瓶里，与洗衣机和马桶为邻。有些事儿，就是这么身不由己，就像我，不也是明天又要出差，到千里之外的南宁去？这么一想，也就不那么同情它们了，为了自己过得更好，伤害点花花草草不算什么，鸡鸭牛羊平日还少吃了吗？当然，吃的最多的还是猪肉，昨晚上去健身房的路上，我又买了半斤猪头肉，就那么捏着，边走边吃，在月色下，在春风里。如果此时对面的路灯下，走过来一头猪，看到这幅画面，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好吧，猪怎么想的，不重要，一如我们怎么想的，对很多人来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区里的白玉兰开了，白的素洁、粉的妖娆，却也都称得上“灼灼其华”。想起了那个春天，在瘦西湖偶遇的那一树玉兰花，让我几乎想就此留下。那是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他是荆州人，媳妇是扬州的，两人相识于世纪佳缘，安家在上海。如今，跟那朋友也有快一年没见了，上次联系，是他在微信里邀请我去大众点评上买一份团购券，并给他的新店写一段赞语。他跟我是老同事，十几年前，同在那家瑞士公司的市场部，他做技术，我做宣传。那公司离我现在的家不远，开车十几分钟的路程而已，我挺怀念它们那儿的免费午餐，有饺子、螃蟹和酱鸭，还有免费酸奶和水果。每天午饭后，同事们一起在公司果园里散步，看哪个桃子要熟了，抢着摘了去。

在那家公司，我第一次出国，那也是一个春天，在德国边境的一个名为Laufenburg的小镇里住了俩星期。我住小旅馆的二楼，店招是一条鱼。莱茵河就在楼下，河对面是瑞士，中间有一座小石桥相连。那时候瑞士还不是申根国家，但店主人告诉我，桥头的边防警察周末不上班，于是我大胆“偷渡”过去，在对岸那座同样名为Laufenburg的小镇里，留下自己的足迹和好奇。那个春天，我一个人穿着皱巴巴的裤子，拿着卡片机，去拍小镇的古堡和教堂，迎春花和街巷。晚上，不喜欢喝咖啡的我，也曾独自端一杯咖啡，坐在莱茵河畔不算温暖的春风里，看着星空和对岸的灯火，想着刚逝去不到一年的大大和娘。在当年的文字里，我如是写道：“我过得挺好，我拍了很多照，但我不知道，我可以向谁炫耀。这世上最希望看到我开心的人，不在了。”

父母的去世，是2006年的春天。娘走得早一些，二月底三月初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是哪天了，也很少敢去回忆。她走的时候我在身边，中医院的病房里，我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嘴里的血沫涌出来。我是那晚上七点多才从上海赶到医院的，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回来了好。”在那个万物复苏的季节，上天生生从我心头挖走了一块肉，如果不是后来有了天天，那个窟窿可能会一直疼下去。一百天后，父亲也走了，我甚至没能见他最后一面。习惯了，不是吗？就这命。送葬的路上，我一身白，林地里的草一片绿，野花开得正好。黄色纸钱堆得跟坟头齐平，橙红的火焰腾空而起，黑色的纸灰被风吹得很高。丧事办完，哥哥回他的小家了，我独自一人回到那栋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哭得昏天黑地。院子里，娘种的那几盆花，有的已经枯死，有的，开得正妍。

五年后，又是一个春天，我跟叶子在中山公园的龙之梦第一次见面。影院门前，我看着一个身穿旗袍的美女摇曳而来，对于这次相亲立刻就不抱希望了，怎么看自己都是一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后来，却也就在一起了。第二年春天，刚拿到驾照不到两个月的我开着她刚买了三个月的吉利带她出去旅游，路上搞错了导航，开了五个小时，给她的新车擦碰了三处。我想着，这次肯定没戏了，却也没有。那次出行，我看见了这辈子最美的油菜花和桃花，还陪她在游乐场坐了我这辈子都没敢碰过的大摇臂。举办婚礼的日子，是五一。婚庆公司是叶子找的，喜宴是岳母掏的钱，刚出差回来的我，穿了一身旧西装过去。面对满堂宾客，我承诺，我会对她好的。记得当时我感谢了很多人，包括我工作过的所有公司的领导和同事：“如果说我到今天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人，可以让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去牵起叶子的手，不担心会辜负她，那只是因为我遇到了太多好人。”

2014年的正月底，乍暖还寒时候，天天出生了。抱着襁褓中的他，我就仿佛抱着整个春天。心里忽然就变得无比踏实，那是我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又有一个家了。是的，那种感觉比买房和结婚时更清晰。那个春天，我学着烧鲫鱼汤和猪脚汤，每天下班的路都是用跑的。应该感谢天天的，是他，让我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能让我放弃自私，爱他胜过爱我自己。又是一个春天，我带他看花看草看月亮。昨晚上，他在我怀里背诵《望庐山瀑布》，总有那么几个字背错。他沮丧的时候，我决定亲自背诵示范给他看。当我背到“飞流弯下三千尺，疑是银河上九天”的时候，他愣愣地看着我，然后哈哈大笑着说：“爸爸背错了，不是弯！”原来爸爸也会背错，原来爸爸背诵还不如他呢，这事儿给了他信心，然后，他一鼓作气，给背诵完了……

河蚌赌徒 2019年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