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江湖：散文集《老江湖》序

我的江湖：《老江湖》序


我曾经无比热切地寻找过江湖。
与所有少年一样，我想象中的江湖，有宝马，有快刀，有英雄，有美女，有参不透的禅机，有喝不完的烈酒。
——更有踏不尽的不平事，斫不尽的仇人头。
当然，少不了还有一间“悦来客栈”。
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与其说我迷恋江湖本身，不如说是迷恋一种为客江湖的苍凉行走。而等我对这种行走的意义真正有所感悟，又过了很多年——最初，我只不过是借此来销解一些日常的无聊。
正如南美传说中，一个人真正死去的标志是被全世界彻底遗忘，一座江湖，也必须依靠足够多的行走来维持存在。
我这样说，是我早就清楚，我所追寻的江湖，其实只是个幻象。每位少年在长出白发的那一刻，才会生成属于他自己的真正江湖。它们悄然降临，无影无踪而又无处不在，依据各自的气息分门别派，推杯换盏间，或是歃血为盟，或是短兵相接。所有的暗器都没有解药，所有的绳索都打成死结；唯一的标准只有成王败寇，最大的忌讳是快意恩仇。
两座江湖其实早已分道扬镳。而我的投奔，同样可以理解为逃离。
但我的逃离并非没有意义。西哲将时间比喻成河流，而我将在自己的江湖进行一次时光逆流之旅——“江湖”二字，用在这里竟然如此贴切。
我将在江湖之浪涛中溯流而上，荒郊，古庙，老村，边城，一一搜寻先人遗落的残刃与秘籍，直至在它们指引下，回到最初。
去唤醒那声被封印在酒杯底、裂石崩云的长啸。

2018.8.17

《老江湖》篇目
1.天下西湖——浙江：杭州西湖
摇摇晃晃，走过雷峰夕照，走过断桥残雪。偶尔，韩世忠低下头，看见自己紧锁双眉的同时，也在水纹中隐约见到了西湖的表情。
2.大江东去——湖北：咸宁赤壁、黄州赤壁
浪头一卷，在滔滔流逝中，色彩一点点冷却，稀释，消溶；到了东坡眼前，只剩了一派苍凉的青灰。
3.上梁山——山东：济宁水泊梁山
干了碗里的酒，发一声喊，抡起大锤将那高高供起的石碣砸得粉碎，顺手再砍翻那杆杏黄旗——去他娘的替天行道，洒家不理甚么老天，也不晓得甚么大道。
4.为客天涯——江西：龙南围屋；福建：永定土楼
曾经风生水起的涟漪干涸成了一枚枚或圆或方的黄土印章。无数枚这样的印章，将一部伤痕累累的《百家姓》，浓浓淡淡地盖在了南方崎岖的山林间。
5.袈裟上的灵山——江西：大余梅岭；湖北：黄梅东山寺
又有几个豪杰，能够擎拿得起这套用一千多万字铸就的衣钵？
即便是佛陀的灵山，若是托举不动，便无异于一座当头压下的五行山。
6.鹅湖会——江西：铅山鹅湖书院
往来于浙闽的信使绝不会意识到，经他手传递的那几张薄纸，在中国思想史上的意义，其实有着泰山一般的重量。驿马的蹄声有如战鼓，一场影响至今的论战，就此拉开了大幕。
7.剩山水——浙江：富春江
紫禁城原本便不可能读懂这脉山水。
这条以富为名的江，其实早在流淌之初，便已与世间富贵背道而驰。
8.刀笔乡——浙江：绍兴安昌古镇
明清以来，一个“绍”字，已然被奉为一道隐秘的镇符，与紫禁城颁发的印绶互为表里，共同护持着天底下的每一座衙门。
9.金窟记——浙江：遂昌金矿
让汤显祖，一位性格偏执的艺术家，遭遇一座原生态的金山，更像是某种深思熟虑的角色测试：一种精神与物质真正意义上的短兵相接。
10.崖壁道场——甘肃：泾川百里石窟长廊
泾河石窟，渭河草堂，泾渭一北一南，最终合流归入长安。走出这么一幅三教形势图，会不会就是隐藏在关中水系最深处的秘密呢？
11.血色边墙——湖南：凤凰、南方长城、黄丝桥古城、腊尔山
在明清地方官的奏折上，腊尔，是一处极其不祥的地名，就像《西游记》中十万天兵天将围剿的花果山。
12.钱塘弄潮——浙江：海宁、萧山
雍正皇帝建造这座庙，与其说安抚兄弟的冤魂，不如说是用来安抚一段潮水。
抑或说，在海宁楔入一枚定海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