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网络江湖

剑鸿
　　
　　科技的昌明源自人类的异想天开。但即便是再富有天纵才气的想象家，也无法预料昌明的科技将施加给后来人类什么样的深远影响，带给人们什么样的福祉或祸患。核的应用、克隆物种的出现，已让自信的人类领略或忧惧文明的吊诡。如今，由光纤所构筑的现代网络，也在短短几十年内，以异乎寻常的裂变方式，无孔不入地延及现代生活的深层机理，俨然成为独立于自然、社会、思维之外的第四世界，等待着富有哲学智慧的头脑去寻微探奥，翻开虚拟世界的启示录。
　　
　　躬逢盛世文明，作为现实中平凡的小小个体，我们只要打开电脑，轻点鼠标，身外的现实就可以渐渐被虚化，心中的激情与梦想也可以迅速点燃并移植到尺寸视屏。在这里，我们从“菜鸟”成长为“大虾”，在充分享受网络时代所带来的各种便利的同时，也经验着前人所未经验的新奇和刺激，也许还有一些莫名的迷茫。走进网络越久，我就越来越感到，网络世界的众声喧哗、纷纷扰扰，网络话语的无所顾忌、快意恩仇，网络角色的形形色色、真真假假，网络舆论的派别林立、南拳北腿……意见和流言齐飞、荒诞并传奇共舞，神似武侠小说里的江湖景观。
　　
　　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恩怨的地方，即是江湖。江湖似乎是一个展现人性复杂性和事件多样性的场所或者舞台，但其存在形式却是飘渺的，无形的。人只是游走其中的意见幽灵，是一个个坐在显示器前观察的被观察者，一个个身处景观中的景观批判者。貌似江湖诨号的注册名，即是大侠现身江湖的标志，他们以立场的碎屑、态度的锦缎，纵横网络，蜻蜓点水，游击天下，到此一游，杳然而去。在网络江湖中，很多人自以为拥抱了自由，但也许什么都主宰不了，甚至连现实中本来属于自己的理性思维权利也会让渡给非理性的冲动和无意识的盲从，乃至潜意识的集体融入。人们所能主宰的，也许只有自己手中鼠标的方向。
　　
　　由于戏剧元素的融入，网络世界所呈现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就丝毫不亚于活生生的现实生活。无论是“菜鸟”还是“大虾”，都有如释放归来的反叛者，纷纷祭起替天行道的大旗，尽情扮演自己喜爱的江湖角色。人们可以在深夜的街头，恣意挥舞着刻着自己名字的剑，像风一样潇洒；可以脱下现实的面具，重新易容改装，四处仗剑游走，路见不平一声吼，行走成为傲视群雄的孤独剑客；也可以默默驻足一方山林，潜心研究武林秘籍，期待有朝一日一举成名、成为一代武林宗师；有些人甚至可以丢掉诸多道义束缚，尝试饰演奸邪角色，抒发人性中阴暗的一面，从中收获反派的快乐和刺激。于是，在这样的江湖里，我们似乎可以找到很多似曾相识的身影：憨厚正直的郭靖、灵动跳脱的陆小凤、剑出必杀的西门吹雪、身负深仇闯江湖的乔峰、潇洒风流的楚香帅，还有虚伪欺世的岳不群、目空一切的任我行，甚至有些变态的东方不败……
　　
　　如果说纷纭的江湖网事只是现实社会的影像，我们就可以进一步看到，诸多立体现实的重要事件，往往以扁平的方式迅速进入网络，在无数网民的参与推动下，演绎成比真相更为丰富的的叙事和传奇。这些年来，“艳照门”、“打错门”、“索赔门”、“虐狗门”、“学历造假门”等各大江湖“门”派林立，不仅仅极大地丰富了汉字“门”的意义，而且引得网络独行侠们像追逐和热捧传说中的武林圣火令一样，狂争热议，啸聚山林，伴之以花边幕后，谣言四起，使得网络江湖风云迭起，将网络舆论的无序和非理性特征发挥得淋漓尽致，甚而引起网外现实世界的关注，成为当局者发现社会问题和搜索时代病灶的重要渠道和方式。
　　
　　人人都说“江湖险恶”，也许潜台词是：有人的地方，就有险恶。网络的虚拟性和隐匿性，遮蔽了更多的直面声讨和质疑，阻挡了切身的道德拷问和审判。于是，许多诱惑、欺骗、陷阱、圈套，可以在隐秘的情况下进行。不谙网事的人们一脚跌入，就可能陷于灾祸，小到钱财损失、情感受骗，严重的可能丧失性命。如果有人将网络等同于现实，其危险性不亚于实际生活的莽撞和天真。与此同时，随着进入网络的时间越久，人们也许会越来越感到，支撑精神世界的那个“我”正在逐渐被肢解和分化，一个颇为重要的问题随之产生，到底是网络被我们利用，还是我们在被网络奴役？这样的问题深入下去，就是哲学上对文明反思所产生的“目的论”和“工具论”问题，以及看起来有些高深的异化现象。
　　
　　放眼网络江湖，“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由于没有或者减轻了现实中那个“大他者”的压制，网络的欢呼与叫嚣，才有可能如此深刻地延展故事中的江湖景观。忘情表演的人们也许在进行江湖角色设定的过程中，能够驱走更多现实的无能无力和无奈，收获一份自我重生与自信。但网络江湖果然就是我们所向往的自由世界吗？理性的人们也许更加愿意相信：真切人生中的喜与愁、苦与乐，在我们离开电脑视屏前的那一刹那，依然会重归现实语境，一切社会和人生重大问题的解决，也许只有在网络之外的那个真实世界里方可顺畅进行并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