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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晴 夜

2020-09-24叙事散文李兴文
“大寒”节气,也许天气真的很冷吧,连太阳都不堪忍受了,总是姗姗迟来,又总是匆匆早去。计划好的事情,并没有完全按照计划如期完成,遗留了一些缺憾,缺憾就变成残缺,如同一个人做了违心的事,被人逼急了,就被逼出暂且全身的谎言来是一样的。还有些是完成
  “大寒”节气,也许天气真的很冷吧,连太阳都不堪忍受了,总是姗姗迟来,又总是匆匆早去。
  计划好的事情,并没有完全按照计划如期完成,遗留了一些缺憾,缺憾就变成残缺,如同一个人做了违心的事,被人逼急了,就被逼出暂且全身的谎言来是一样的。还有些是完成了的,却不是计划之中的,是突如其来的,总像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除了杀气腾腾,还有饥饿难忍,还需要软玉温香的抚慰,是需要首先伺候的。因而,“计划”从来都很完美,但实际结果却无一避免都很残缺。而生活还算美好,无灾无病,没有仇恨,没有怨艾,至少可以说明,虽有残缺,但生活的主流一直都是好的,还不至于被彻底的残缺所淹没,所覆盖。因为残缺的部分总是极少数,人也就容易将其隐藏起来——有谁不想隐藏起来呢?人的乐观心态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别人,并且,在这样饶有兴趣的热切向往中,一晃,又一个白天过去了,再一晃,又一个夜晚来临,心里还有残存的阳光,眼里却是无边的夜色,人已经置身其中,仿佛沉在幽暗湖底的鱼。
  从畅游于书本,转换成穿行于城市,整个过程是灵魂先行,也先疲惫;接着让包藏灵魂的躯壳起身,是先劳心后劳身,当心和身都疲惫的时候,正好夜色来临,全都休息。
  穿行于城市远不同于畅游于书本。“大寒”节气的户外可谓声色俱厉,声,来自于城市歇斯底里的喧嚷;色,来自于城市的夜里过分夸张的灯光。而白天,亦莫不如此,城市的色相更为繁杂,最酷寒的时候,竟然有连续的晴天。于是,温暖与酷寒纠缠不清,喜悦与幽怨恩仇难断。
  再一次穿过寒风中瑟缩一团的城市,同时观赏永远都不会沉寂下去的城市,自己的身边,像风一样来来去去的人变换着面庞,其中,总有人愿意将急行的脚步慢下来甚至停下来——谁没有无处放置的苦衷呢?而苦衷这种东西很难见人又很想见人。有时候,在普天之下再三遴选,终于能够找到这样一个来为自己分解或者分担苦衷的人,这样,大家都愿意慢下来、停下来,如约碰头,绝对不需要第三个人,就穿行于夜色笼罩的城市,但也可以说就让城市的夜色来为难以见人的苦衷做掩护,就走进朦胧夜景之中更加朦胧的长街,不管车水马龙,也不管人流如织。
  觉得无路可走了,才发现已经在城市里转了一个很不规则的圈,仿佛浮沫,俨然飞蓬。
  身边的朋友是“光棍”族中的一名“新贵”,是从完好家庭之中漂流出来的那种“光棍”。如前所述人生的种种难题是非难分、恩怨难决,特别是像他这样的人,往事最好休提,必须洗心革面、改过自新,甩掉包袱、重新做人,但他目前实在郁闷、孤独,作为朋友,当然有责任为他创造快乐。
  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心绪难平的呢?
  散居在很遥远地方的一帮从未谋面的朋友,他们因为一项庄严美好的事情的中道而卒正处于群体性的伤感之中,算起来,我当属其一。想起古希腊戏剧学家埃斯库伦斯关于悲剧的定义:把美好的事情毁灭了让人看,说法实在恰切。不过,在埃斯库伦斯那里,悲剧的发生还有个“毁灭之手”可以问责,可以控诉,可以讨伐,人自身的原因造成的人生悲剧、生活悲剧,又向谁去讨要说法呢?只能扪扪心口问问自己。
  透过灯火辉煌的城市看天空,看到的竟然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晴夜。
  朋友的家庭,已经随着一长串残缺不全的日子变得一样的残缺不全,他已经如一片孤云那样独自飘忽了许多年。现在,他想要修补了,他想找一块合适的“补丁”,却很难。而我,即便不是伤感到欲哭无泪的地步,但同样惦念着远方的一干朋友,还在想象他们的伤感将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从他们的心中轻松退出。心潮起伏,心潮比“大寒”节气中的寒流奔涌得更加猛烈,更加强劲。
  朋友的家庭,当然需要一个“修补”的过程,“修补”家庭,在很大程度上有随意性,要看人自身的努力和运气,也就是被芸芸众生高谈不已的“缘分”这种东西,即便为了不蹈覆辙而听天由命地来一次“闪婚”,一个人婚姻的“梅开二度”也是一个戏剧性的过程。而我的伤感都是很间接的,在为别人的伤感而伤感,仿佛从心底里为认定的朋友们分担着精神和情感上的一些责任,尽管也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徒劳,却无法回避,暂时割舍不下。
  性格使然,禀性难移。
  因而,远方的朋友们需要一种最简单最直接的心灵关护,和我一道穿行城市的朋友和我一样都需要看看晴夜。
  这样简单的愿望,若真要变成真切的现实当然也有一定的难度。城市过于喧嚣,城市的天空过于蒙昧,难得的晴夜自然就显得美妙,是难得的美妙,虽然也有些太遥远、太高渺,并且是在冬日里最冷的时候,冷得连空气都在瑟瑟发抖。
  观赏晴夜的天空,这样的作为所代表的境界很高,但在当下的城市并不时髦。不时髦却不等于无必要。
  人的内心当然指望自己的生命能够自由飞翔,必要的时候,飞到晴夜一样深邃高远的地方,将自己的里里外外彻底打扫,再给自己找一个完全安静下来的理由,然后真的安静下来,像一颗发着冷光的星子,不骄不躁,无念无欲,不嗔不怒,不怨不艾……但不能走到“空门”里去——等到自己真的像星子一样宁静雅致了,再回到地面。端端正正地走路,老老实实地做事,心平气和地做人。
  可是,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永远无法凌驾于喧嚣的城市之上的,穿过城市的缝隙观赏晴夜又太吃力。又能怎么样呢?在城市里陷得太深,躁动的心灵已经品不出真正的宁静与和谐,并且,已经很难走出城市,即便在想看难得的晴夜天空的时候依然如此。很想穿越城市,却离不开灯火,仰望晴夜的清新雅致,又希望城市更加安全可靠,人的一生,心灵境遇总是这样的两难。一个愿望,伴随一个决定,一个决定总关联着一个愿望。要么,在城市里继续游弋,要么,走出城市,跟喧嚣与扰攘背道而驰。
  今天很例外,我和朋友居然走出了城市。
  站立在城市的边缘,晴夜的天空无比广阔,也无比纯净,纯净得半透明,删繁就简的星子们就像漂在深湖上的浮冰,那些星子们好像被来自地上的光照亮了,地上的光,抑或是眷恋星子的人们美好心愿呢?抑或也在眷恋晴夜一样的人生和生活。而那些零碎的浮冰,应该是被早来的春天融化了——事实上,春天已经不远了,所以才连续天晴,也才有这样难得的晴夜——应该是这样的吧。
  总算暂时远离了喧嚣和蒙昧,我们也算勇敢者。
  月将圆,又是连续晴朗的白天之后的晴夜。说不清已有多久不见这样的晴夜了。那样深邃宁静的天空,那样简明扼要的星子,由朔而望的新月,都是那么亮,亮得让整个夜空半透明,像清澈的深湖一样半透明。因其太深,即便清澈也见不到底——当然见不到底,那是无限的时空,若能见到,那个被称作天空的“底”的东西,一定是过往的时日沉积而成,是所有成为过往的时日。我不知道朋友从中看到了什么,这恐怕又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一样难猜的谜。我只能感受我之所见所闻。我很想从中找到曾经属于我的过往。又一想,即使真能找到,我还认识它们吗?还愿意接受吗?有一点很明确,那些,一定无一例外地更加残缺了,因为它们当初都是残缺的,并以残缺的样子成为过往的,它们的样子,与我今天的理想定然存在莫大的距离,因为我已经成长了,特别是,我的心智成熟了——突然发现,人的成长过程,多么像广角镜头的全景后移,最先看到的是最清晰的,但也将是最先变得模糊最先消失的。然后,粗犷的轮廓会接踵而来,更多的景色会不断加入,会拥挤在一起。直到有一天,自己手中或者心中的“广角镜”再也不能后移的时候,自己曾经的所闻所见就会全部消失,但对于别人,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会成为别人眼中的景致,自己就会被别人括入“镜”中,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细节,先是很清晰,然后模糊,最后,在别人的眼中、镜中景物也会一样的全然不见……
  又为自己深沉的悲观开始自责了:何必这样想呢?现在,一切不是好好的吗?自己还是平平安安且志得意满的“掌镜人”,那就好好“掌镜”,从这样率性而为的自由中得到快乐,这就是活着的全部意义,终极价值,谁又能看得清呢?再说,谁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有还是没有。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是必然的,绝对的。人能够看到的仅仅是自己生命撑持起来的一片天空,这就是价值和意义的全部。也许,古人曾见过“星如钵”、“月如斗”,自己赶上的晴夜,至于广袤河汉,自己不逢其时,有的只是画龙点睛一样简明扼要的星子们,却不知道比古时候的星子雅致还是粗犷,是玲珑还是笨拙。而月亮,总是这样的残缺,月亮和星子都行走在一样不完美的进程之中,但都很亮,那种亮度即是不跋前踬后、不患得患失的最好的证明。在严酷的冬日见到半透明的晴夜是一种难得的巧遇,这种巧遇会招徕魔力,魔力同样能给人带来欢乐幸福,比四叶草给人带来幸运的魔力还要大、还要灵。
  星子亮得奇绝,月亮亮得惊人,晴夜灰蓝、深邃、半透明,和这样的用夜色偶然一见,简直等于和快乐相逢。这一回的明月当空还在今冬,而下一回的相见,如果一切正常,将会在下一年的初春,是天下太平一样美妙的“上元夜”了,这个隆冬又将成为过往,今冬的万般念想不再和它重逢。感伤吗?勿如在尚未成为过往的时候,作陪难得的晴夜,让当下变得愉悦、轻松。
  身边的朋友,已经心平气和了,看来,轻松愉悦的心境比家庭“补丁”更为重要。这样真好,我们终于领悟了晴夜。而我远方的朋友们,但愿他们也有相似的心路历程。如这晴夜,虽不完美,但有腼腆的初月,有天真烂漫的星子,有刚刚解冻的深湖一样半透明的夜空,已经很不错了。
  朋友忽然提议去喝两杯。我一笑,他居然高兴得忘记了我已戒酒。不过我还是答应他了,我说,我不喝酒,但可以陪他聊天,一直聊到他想在难得的晴夜里入睡为止。
  2013-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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