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中的一个戏子

我经常做噩梦，梦见我被人嘲笑，因为我比别人贫困，脱离现实；即使我固执地以为：一切都不是那么有意义，而我还尚存一丝希望；然而我总是做噩梦，并日渐消瘦。

我还不至于饿死；一定要学会一门手艺，甚至也可以当一个屠夫：当大刀直直插入牛的喉管时，那奔腾的红血，足以告慰世俗饥肠辘辘的渴望；但是尚有余地，我还能选择一个优雅的方式，像盖茨比一样，从夜空中攫取自己的一个星星。

我可以去当一个戏子，聊以度日；人们必定嘲笑我这样狂妄无知、不切实际的想法。

在我的故乡，仍旧保留着遇到节日请人做戏的习俗。这习惯的俗套，不知始于何年何月，但它既然存在，必定是因为人们的需要。遥远的故乡，安静的夜晚，人们冒着初春的寒冷，汇集成一个小团体，就像海底群迁的毛蟹一般，拥拥攘攘；但是戏子们竟然不唱戏，倒是先唱起了流行音乐，虽然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但我却极为反感；我甚至要吐了，在乡村的夜空下唱起这么庸俗的歌曲，简直就是荼毒这寂静的夜，还有那依稀可见的星辰。更何况，戏子们还拿了三个托盘，收了乡亲们三个红包，我知道，这肯定又是借题敛财的一种卑劣的手段。但是头家们没人反对，因为大家习以为常，生怕破坏规则导致财利不顺，善良和怯弱的品性如镀金一般紧紧地包裹着乡人脆弱的希望。

月明星稀，孟丽君穿越时光而来，她那华美的衣裳，精致的头饰；她轻轻踮起右脚，舞动水袖，蓦然回首，深情地望着我们，然后可以唱：
孟丽君呀……

那离离的尾音穿越长空，似乎要延绵三日而不绝，乡人们听得如痴如醉，云里雾里了。我也听不懂她在表达什么，好似那无知的未来；但是她那么专注，以致于我开始怀疑这并不是一场戏，而是一个真实的夜晚，一个穿越时光的戏子，来到我的面前。如此神奇，这戏子深深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她只是单纯的美，是一尊雕像。不是一个面包，也不是一张奖状；不是为了生育后代，更不能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她只是单纯的美，击中乡人最柔软的心灵，这是一种比原始的渴望更为洁净的土壤，只要种上了种子，历经千年也是不死的莲子，总会生出新芽，不灭的火种，普罗米修斯的肝脏；她只是单纯的美，瘦骨嶙峋的美，饱受饥寒交迫、冷嘲热讽的美；我们都热爱美，只是有时候没有发现；我们都想沉浸其中，却总是身不由己；如云中羽裳月空舞，美得不可方物，美得无拘无束；亦如梨花带雨玉颦颦，美得潸然泪下，美得无言以对。

我竟慢慢爱上了这个时光中的戏子，她明眸皓齿，讪笑如花，就像一剂毒药。在她目光飞跃的一瞬间，思绪万千，神经元交织着神秘复杂的梦境、幻想和人们最伟大的创造物。掠过脑海的，就是那蒹葭苍苍，就是那所谓伊人，是古人纯粹多情的创造；也有那 日月之行，有那星汉灿烂，那混混荡荡的辽阔胸襟，高山仰止；古人不再，古风不存；乡音已逝，鬓已斑白；童真不再，唯物犹存。

我如愿化为一个戏子，我清唱，我轻狂，我笑我骂，我迫不及待地成为一个乡野村夫，无拘无束，没有家庭没有爱人，没有房子没有子女。成为了一个游走在乡村与乡村边缘的戏子，幽幽独唱，对月，对着大海。如箭，射向多普拉的云层，从此杳无尘音。

一个时空中的戏子，一个真实的戏子，从此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