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弄脏了

　　我刚出生时浑身光溜溜的，什么也没带，包括名字，那时我想哭就哭，爱笑就笑！那时我是我。事实上六岁以前我一直是我，那时我爱吃糖，好玩沙子和泥巴。成堆的沙子和泥巴在我手上变成了城堡、河流、洞穴以及一切我能想像到的东西。城堡里住着一群穿裙子的女孩，河流通向远方的远方，洞穴内住着白胡子神仙……

　　可是，那年我六岁了，必须上学了，上学的首要条件就是要起个名字。我爸看了我一眼，挠半天头皮说，这娃是夏天生的，就叫夏夏吧！我妈点点头，把她亲手做的和我个头差不多高的书包套在了我的脖颈上。从此，我成夏夏了。我不喜欢夏夏两个字，总觉得女里女气的。直到一年后的冬天我弟弟出生了，我才和夏夏这两个字溶为一体。因为我弟弟他比我惨多了，刚出娘胎我爸就叫他冬冬。他根本就没感受过他是他的味道，我时常替他惋惜。

　　上学了，要早起，可我困，我妈才不管我困不困呢。她每天都会拧着我的耳朵把我从被窝里提溜出来，边给我洗脸边说，去了学校别打人，别骂人哈！在学校我喜欢把数字1写成蜒着的蚯蚓，把数字3写成m，我们老师脾气暴躁，手把手教了我几次见我还是没长进就直接用棍子打。从此，我怕老师怕得要死，上课看老师脸色行事，下课躲开老师才能撒了欢玩。

　　三年级前印象最深的就是教办来学校听课。大家都装作一本正经的，老师一提问，我们‘哗’一声都举高了手，老师说ＸＸ回答问题，ＸＸ一答一个准，其实这堂课早演习好多遍了！即便是演习了好多遍的课，老师也从来不让我回答问题，老师不喜欢我们这几个笨家伙。

　　升了四年级，老师们都怕考试了，因为学生考不好要罚老师钱，可我们语文老师不怕。我们语文老师字写得好，人也四棱方角的。也许是为了照顾我们这些笨家伙吧，他课讲得极慢，常常是考试来了他的课还没讲完。这样一来我们的考试成绩就可想而知了。但他又不会像我们数学老师那样备考，我们数学老师让尖子生一人带一个笨的，尖子生写什么笨的抄什么，笨的到时间要抄不完，数学老师还要找尖子生算帐！

　　哎，那几年，我们语文老师被罚惨了。

　　初中是在镇里上的，那几年就记得暴力了，镇上的同学拿我们这些外村的同学练拳头，试‘金箍棒’。初中没上完，我们村的同学十损七八，打得太厉害，而且是天天，实在熬不住。校长和家长也没办法，我们告急了他们顶多咬牙切齿地说，你没长手啊？

　　哎，不说了。

　　我在初中认识了一个同学，他叫展展，也是外村的，可他一次打也没挨过，因为他妈是班主任。我的这个同学长得帅，学习成绩也是全校拔尖的。我喜欢和他混在一起，老光彩了，可他妈不喜欢我，说跟着我会学坏！这话太气人了，没你娃我还能不玩了啊？我又和村里几个被打回去的同学混在一起了，他们都会挣钱了，太厉害了！他们还请我去录像厅的包间里看录像呢！看得是《力王》，力王一拳头就把一面墙打碎了，好看！不知不觉录像就完了，正意犹未尽时屏幕上就跳出了几个光着身子的男女，包间里好静，连呼吸声都没有。我记不得我是怎么走出录像厅的，回家后才觉得裤裆里黏。

　　时光荏苒，恍惚间我们都娶妻生子了，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前年我们村竞选村长，老村长和新冒头的能人都放出话来，说晚上要挨家挨户地送礼。太讨厌了，我小时候由不了自己，现在成人了你们还想弄脏我啊？没门！我想着正要关门，有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看看我，说：“是夏夏吧？吃胖了。”这个女人眼熟，但我一时又忆不起她是谁。她又说：“不认识我了，我是展展妈。”“哎呀，想起来！你不是跟着展展去湖北读书去了么？”

　　“哎，书早读完了。”她一脸愁容地盯了会儿地面又说：“你有空了多来和展展坐坐。展展有两年没出门了，脸上都没表情了。”“不会吧？展展那么聪明！”“哎，都怪我，怕他学坏，管得太紧，他现在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小时候只有你俩走得近，你多来坐坐，看他能不能走出家门。”我刚要说话，我弟弟骑着电动车来了，他看看女人，径直挤进了院子：“哥，你回来下！”女人忙说：“那我先回去了，你有空来啊！”我应一声，跑了回来。我弟弟从黑色食品袋掏出一条云烟悄悄地说：“这是老村长的，明天你写他的名字啊！”我弟弟说完，把烟塞进我怀里‘嗖’一声消失在夜幕中了。尼妈，郁闷死了，我能不接我弟弟的东西么？

　　我正抱着烟发呆，邻居家的那个河北娃又来了。这娃十三岁了，长得口方鼻正，唇红齿白，个头比我高，体重一百八。他拉住我的胳膊肘儿边摇边哼：“渴、渴、渴。”“你姑姑还没下场啊！”他姑姑爱打麻将。我给他倒了杯水，看着这娃心里说不出什么味道。我听他姑姑说，这娃小时候挺聪明的，他三四岁时他爸妈因为忙生意，常常把他一个人锁在家里，后来他就自闭了。我见过他和狗亲嘴，搅舌头。我见过他一个人在村外的石头上一坐就是一天。

　　老天那，郁闷死了，人活着不被弄脏行还是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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