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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荠菜

2022-01-0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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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霜,想起荠菜来,荠菜不是什么稀罕物,路边早市上,常见乡下老太太提着蛇皮袋“地菜,地菜”地卖。可凡功课紧,有时晚上往往等不及正经吃饭就要走,冰箱里备一些荠菜大馄饨,可以应急。

    买回来的荠菜,一棵一棵择,择一棵就好像看到一棵披纷长在地上的样子。荠菜根粗大,叶子有勺瓣,有裂叶,甚至不嫌麻烦丝丝裂裂裂成一根羽毛的,颜色也花样多,绿叶子,褐叶子,紫叶子,靠近地面的几根是红叶子,简直怎么高兴怎么长。择好了洗干净,下到热水锅里只一焯,褐叶子紫叶子红叶子,全回去成了绿叶子。

    就算全都碧绿绿的了,荠菜也还是经络粗大的野东西,清炒断然不好吃,有土气,还嚼不动,我们家乡话说:老筋八炸。切碎了配猪肉粒,猪肉稍稍肥一些,只用盐和料酒生姜做调料,讲究的再打一个蛋一起搅,搅到细密妥帖,裹馄饨。馄饨一只一只裹出来,一只一只码开,就像我手里会变元宝。元宝煮到漂起来就好了,夹开一个,清清香。也只有配了猪肉的荠菜才变得如此温顺,亦也不失掉它的野气。

    还有一个翡翠羹,老火熬的猪骨汤里入嫩豆腐,入荠菜末,藕粉薄薄勾了芡,果然羹汁透亮白是白绿是绿,一不小心,下里巴人惊艳出阳春白雪。所以猪肉,铁定算得上荠菜的贵人。

    过年我总要到乡下去,在乡下,我不会打牌也不会聊天,像一个多余的人。去灶下烧烧火,或者拎个篮子溜出去挑荠菜。野地里风大,忽啊忽啊,是从很远的河对过的荒野来吧,风刮芦苇荡,芦苇荡一整个都斜了,风刮树骨头,骨头咔吧咔吧响,风刮脸,脸疼。可是真好呀,田埂,草垛,水洼,哒、哒、哒,棉花秸秆上,有一只北红尾鸲一下一下在翘它的红尾巴。荠菜在高埂上,荠菜在低坡下,荠菜在牛脚窝,荠菜在落叶堆,挨着挤着,亮紫色羽毛一扑闪一扑闪,又华丽又稚拙。只一眼我就看到了,一个一个我都认得的,都在老地方。

    荠菜挑回去一棵一棵择,择好洗干净,盛了满满一篮子。大嫂说,有白菜,不吃那东西。一放放下了。隔一天烧锅子,我说荠菜烫锅子,多好呢。来的客人也说是呢是呢。大嫂大嗓门说是吧是吧,城里卖许贵吧?骨头汤电锅子上桌,热气扑扑冒,大家都很开心,大家一起搛荠菜烫荠菜,烫好了吃一口,甜的。大嫂往骨头汤里放了很多糖。大家皱眉头,然后继续吃。

    还有一年在上海,早上里弄里排长队,门口的小黑板上写:荠菜大馄饨。正好没有事,也去跟在队末慢慢捱,挨到了,挤着门角坐下来,老板娘一边操作一边“呐能,呐能”地和前面的顾客,一个衣着土气的人在争执。馄饨是素馅,刀工细腻入了麻油,一咬开,绿末散了一碗,一碗馄饨,看起来又单薄又狼狈。

    昨天我又买了两斤荠菜包大馄饨。得赶紧吃,春节过了,春风一吹荠菜就要竖薹开花,我们老家有童谣:

  三月三
  荠菜开花结牡丹
  牡丹娘子要嫁人
  石榴姐姐做媒人
  桃花园里铺行嫁
  梅花园里结成亲
  爹爹喊我水红菱
  姆妈喊我响铃铃
  长手巾,揩房门,短手巾,揩茶盆
  揩得房门茶盆亮格亮晶晶

    窗台上种葱的木盒里去年出了两棵荠菜,由着它们开花,由着它们结子,由着虱虮一样的荠菜籽崩裂弹落去。今年,木盒里出了十几棵荠菜,时候刚刚立冬,却都已经竖了薹开了白花。这么说,我倒是独有了一座牡丹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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