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

                                            山色
     在游子的心中，故乡就是一卧连绵不尽的群山，低低的山谷似摇篮，高高的山峰入云端。
     
    清早的山最动听。也不知是画眉叫醒了松枝，还是枫林唤来了燕子，山中尽是鸟的天堂。娇小的翠鸟立在枝头，黄眼睛地盯着四周滴溜溜地打转；珠颈斑鸠全身乌黑，趾高气昂地在枯枝地上来回巡视；大山雀三五成群，不去觅食、只顾着唧唧啾啾，也不知大清早的，哪来这么多话可聊！如果你早起上了山，请不要把它们打扰，只做细细地聆听，那是最动人的语言。
清晨的山还有一股独特的味道。淡中带一点甜，甜里化一丝香，是在树叶上浸润了一夜的露珠，也是在泥土里发酵了一晚的月光。伴着清风和初阳，沿着山的脊梁，从头漫到脚。这味道会包裹着入山的你，唤醒还不太清晰的头脑，又轻轻沾润在口唇。

     午后的山，是光与影的盛宴。挑一个晴朗的下午，带着充足的睡眠，去造访一座无需知道姓名的山峰。阳光穿过叶片的脉络，投影在狭窄的陡坡。远处是一层一层的叠翠，影影绰绰中绿得那样饱满而鲜活。近处只取一片树叶，握在手上，感受阳光传递给它的温度，又传给你的掌心。山脉变成了最天然的氧吧，已在这个下午做起了肺活运动，把最新鲜的氧气供给此刻每一个来访的朋友。
    如果你能在这座山中，偶遇一条清泉，那一定是交了运气和灵缘。在明媚的阳光下，溪水会唱歌、会舞蹈，会将这山里的一切都倒映的透彻，再还你一个更加明艳的水中世界。那紫红的杜鹃怎么踩着波点、摇曳生姿？那水畔的垂柳，什么时候披上了水光，姿态妩媚？青山与灵水，就像一生相伴的好友，你画在我的心上，我映在你的眼眸。

    若是定要散了热气才肯入山，便可等到落霞之时，让自然这个富有创意的调色师，为你奉上一片梦幻的山色。褪去了一身金光的夕阳，躲进通透的云被之中，竟焕发出更有生命力的色彩。给高低不平的山路砌上一层紫，给山顶的圆塔抹上一片蓝。在溪水流过的地方，也留下桃红的回忆，给山谷里徘徊的风，讲一个淡黄色的梦。那带有一点温度的晚霞，像是给山披上一件薄薄的衣衫，风起时，山影憧憧，色彩交杂，不知身在仙境或梦乡。等到落日的余辉将近，褪去了一日的热闹，化身安静又神秘的隐士，整个山峰仿佛变得沉默而坚硬。站在指头上高唱不休的歌手，也随着落日，意兴阑珊。喧哗的绿水，不知何时，也放慢了脚步，似乎疑神疑鬼地左听右看，像是打探着地底下的夜泉有如何的步伐和心跳。偶尔一声啾啾、唧唧，划破了长空，在晚霞中远远的晕开，却在空空的山谷里回荡而来。山，用尽它所有的美丽与深情，去挽留最后一朵霞云，而夕阳却像是永不回头的旅客，它执意离去，把低沉的脸转向西方。
   
     一天之中，无一时山色不美，而每时的美又各有不同。清晨的山，带一点仙气，如生命的初降；午后的山，朝气蓬勃，是天性的表演和释放；傍晚的山，有千万韵味，令人不舍。而一年之中，时节转换，踏山、赏山的乐趣，也尽有不同。

     在雨中，山变成了一个多泪的情人。泪水挂在松间、落在石前，在新草尖上要坠不坠，却偏偏爱打湿蔷薇的花蕊。那携着河流溪流与海洋的憧憬，升腾到九天的幻梦，全浓缩进一滴水珠的光泽，在树叶上唱出一片缠绵的久别重逢。从一滴雨中，去窥探一座山的情动；从一座山中，去揣摩一场雨的心事。瓢泼的大雨，点燃了山泉对远方的暗恋，即使遥不可及、不知目的，也要一泻千里地追寻。洒落的雨珠，更像是一场睡不醒的梦，梦里模模糊糊、冷冷清清，却有归鸟与羞花同眠。等到雨后初晴，最是动情，山色都透着一股潮湿的水汽，如水墨丹青晕染，如雾里看花恨不能清，却又美得失真。

    在雪中，山是个俏皮的精灵，白雪就是它最好的玩伴，它的热情却吓退了娇嫩的花朵，只邀来北风，在山地上撒野，这是孤独者的狂欢。它把流水变成冰河，似乎格外喜欢在上面溜冰的轻快。它把树叶吹落，又不忍心冰冻了枝干，顽皮地给它带上一顶白帽。在一片白茫无垠的天地，一直不懂畏惧的雀鸟，在雪地上偷落下几个兴奋的脚丫。也许它是到了河边，昔日欢快的伙伴如今怎么变成了哑巴？也许它是到了花溪，曾经在应和着歌喉的那些花，怎么也不见芳踪？我想，这只雀鸟一定不喜欢冬天，因为冬天带走了它所有的乐趣和回忆。直到它翻过这山岭，在幽暗的山谷，发现一树幽芳的红梅。它定会打一个漂亮的口哨：终于有伴了！从此歌声不再寂寥，会有暗香来伴。在皑皑白雪中，一抹嫣红，美得脱俗又惊目。一点点花蕊，一片片花瓣，像一个个半睁半闭的眼睛，被这大雪打扰了冬眠的睡意，偏要在寒风中把眼睛睁大，好看看这撒野的冰天雪地。从花尖溢出的香气，浮在山雪上，又融进泥土和雪块，萦绕在封冻的山腰，又飘向山顶。整座山都被大雪和梅香浸润，熏醉得那样纯粹，那样妩媚。难怪那么多游人即使冒着大雪，也要前来踏雪赏梅，只因雪与梅，本就是最美的绝配。此刻，深冬漫山遍野的沉静肃穆，仿佛在入山的一瞬，就隔绝了尘世，进入一片超然的安乐之地。只留天地辽阔，大雪苍茫，和在深山处邂逅的梅花的丽影。

    四季轮回，唯有山岿然不动，只等自然这位化妆师给它涂抹上胭脂和眼影。淡妆浓抹总相宜，不仅是柔情的西湖水，也是立在遥远的故乡，牵动人心的一片山头。多年以后，重回故乡，就像探访每一个故友一般，去亲近每一座有名或无名的山，好像找到归根的土壤，飞回归巢的旧林。那些在他乡或甜或苦的日子，幸好都有一脉连亘挺拔的身影，长在心中。那沉默无言的坚守，坚若磐石的依靠，颐养四方的滋润，种在当地人依山而建的梯田里，流进喝过的每一口山泉里，融化进每一天清新的空气，来自山脉最深处的呼吸。难怪这里的人们总爱问：“去哪儿玩哦？”“爬山咯！”去爬山，让双脚去感受绵软的泥土；去爬山，让双眼享受最美的盛宴；去爬山，听鸟、看花、与流水诉情。哪怕什么也不做，只在山中，便有精灵来伴，自有灵气相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