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散记

秤

    肉摊和杂货铺之间的小旮旯里，一个乡下男人坐在地上卖平菇。我弯腰问平菇怎么卖的时候，隔壁肉摊的老板娘正从案后抻出半个身子头：个卖菇子的！一大早上，赶早收收败搞了！ 嗓门不大，可是听得出压住了恼。一个红背心裙的女人，从案上沙啦提了肉说，那我再去别处校。我低头拣菇子，红裙女人的黑丝腿在侧边噔噔噔噔，往前去了。菇子男人用剪刀一个一个把我拣好的菇子剪去根，脸上有尴尬，可是脖颈一扭一扭，说，是吧是吧，我的秤好像，是有点大。 菇子称好了，两块七，男人说，算两块五。背心裙女人得得得，一闪，回来了，在菇子摊前住了脚，很诚恳地说，大哥，是你的秤大了，前面那个肉摊称的，一样呢。提脚走了两步，顿一顿，又回来，说大哥你，你吃亏唉。肉摊女人这时候大嗓门大声甩过来：就是嘛！菇子男人这时候也大声地、发狠一样说，是的是的，我的秤，大了！



宝贝

    菜场出来几十步，马路牙子边，一个老阿姨拎个蛇皮袋似乎刚刚落定，两手黄泥巴，还不住用手背擦脸上泥点，衣服袖子，却蛮干净。蛇皮袋在地上摊开来，摆出个脸盆大的物什，也是被稀烂的黄泥巴糊着，看起来是个笔洗还是砚台，似乎是龙的造型。那老阿姨伸出一只手在龙头上抹，龙鼻子现出青白颜色来。
    一个穿灰T恤，戴粗金项链小老板模样的人蹲下去，问她哪里挖来的。老阿姨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小老板说好玉石呢，我看看我看看。他颠来倒去看，突然语音急促地说乾隆乾隆。路人立马围过来一堆。小老板说我出一千，一千块给我可中。老阿姨仍是支支吾吾的木讷样子，小老板说我身上没现金，我在东门开店，你随我去取可中。老阿姨起身来把物什用蛇皮袋装好，要随他去。有旁人说不中不中，阿姨年纪大了不可以去人店里的。那人又说，那我去旁边银行取，你等着。几步出去，不见了。
    老阿姨重新把物什取出摆下，一个五十岁左右黑瘦男子，上前说我出一千五，一千五给我我要。老阿姨说我要现金。那男子也说无现金要去取。旁边拎环保袋买菜模样的女子凑上去，小声说八百吧我要。正说着扯着，不知谁说城管城管。风扫的一样，众人一下就散了。被说城管的人走近来，却是穿了制服式灰短袖的路人。
    我已经走出去十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一下看到先头的小老板，正在不远的香樟树上靠着抽烟。



喇嘛

    馒头店侧边树荫下，三个新疆人搭起来一红一蓝两个帐篷。卖哈密瓜和烤饼。三个人都是浓眉毛深眼睛，有一个，两条眉毛简直是连起来的。一个人卖瓜，两个人做饼。做饼是一人擀，一人往炭火炉子里面贴。擀的那个每次拿两个几子在手里，变戏法一样又旋又捏，成了拿一个转经筒一样的东西咚咚往饼上盖章，盖好了，丢到芝麻盆里。我指指转经筒说那是什么？擀面的那个把它翻过来给我看，是很多排成螺旋纹样的细针。盖出来螺旋的云纹，大概是什么特殊的符号，想一想，可能也是为了饼烤透。两个人做一会停下来，一个人去一边铺了毡子朝西跪下，很虔诚地合了十默念一会，磕头，又默念，又磕头。有人问说他做什么呢，卖瓜的那个用很生的普通话说，老妈子呢。也不知问的人懂没懂，我寻思着他说的，是不是“喇嘛”。



蚂蟥

    门边，一个老头儿卖小杂鱼小河虾。上次见他，是他塑料盆里一个巴掌面大的龟，长伸着脖子乱蹬腿，慌慌要逃命的样子。儿子问，那个那个龟，是要卖给人吃还是玩？我支吾着没应答。今天转拐时一带眼，看见老头儿电子秤上正在称的东西，我吃一惊站住细看，是几十条极大的蚂蟥，红黑面黄肚皮，在秤盘里伸缩发亮，大得，有小鲹条鱼那么大。买家是个瘦长的中年男子。我站住了问，我说这东西也卖呀。老头儿说卖呀卖呀，买回去烧着吃。看我不信，又说，说真的烧着吃三十一斤。脸上半点玩笑的样子也没有。我当然还是不信。买家的男子不说话，买了蚂蟥装在铁罐子里走了。我开始拣河虾，老头儿自己说，那蚂蟥，人不是高血压么，蚂蟥买回去是晒干轧粉，治中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