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2022-01-0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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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 澡
文/茨平
小时候听大人说西北那儿人,一年只洗一次澡,在过年时;人生只洗三次澡,出生结婚和走了时。我听了好奇怪,不洗澡不是很难受吗?怎么那么傻?大人瞪我一眼,人家那儿缺水哩。
象我们这些居住在深山的人,洗澡是每天必须的事,属于生活常态。这可能是我们这儿水足够的原因。弯弯溪的水流,从来没断过,即使大旱之年,洗澡的水还是有保证的。若是哪个哪天没洗澡,走近他的人,会夸张地以手掌当扇子扇个不停:“熏,熏死人呀。”好像这么一扇,腥臊气就会扇跑,邋遢的名声人皆尽知。谁也不愿做邋遢人。
夏天洗澡是非常痛快的事情,我们小屁孩拎一匹毛巾,一块肥皂,香皂那会儿是奢侈品,山里种田人消费不起,一起跑到弯弯溪老柳堤。那儿筑了一条引水坝。弯弯溪溪小水浅,只有这地方像个水潭子。大人是禁止我们小孩玩水的,玩水又是少年的天性。大热天哪天不去玩下水,就像掉了件东西似的。玩水回来,多半是吃午饭时,母亲一把揪住我细小的胳膊,手指在背脊上搔两下,玩没玩水就检验出来了。心情不好时会用竹鞭给我一顿好打,心情好时就骂二句。生活太艰辛了,记忆中的母亲心情好的时间不多。不过入夜这场,大人是不会禁止的,因为这不叫玩水,叫洗澡。叫法一变,就有了某种合理性。我们呢,把洗澡当作玩水,衣衫脱下来,挂在柳技上,赤条条,理直气壮地跳入潭水。潭水不深,小孩子只没至股腚。这么浅的水,我们还是能玩出很多花样来。钻水底,肚皮贴着河床,看谁能憋得更久;仰躺,静静地不动,我们叫翻鱼肚;游泳是最常规的呀,只是水面太小,技术没法有效发挥;打水仗,相互之间泼水,尖叫与笑声是少不了的。我最痴迷的是清凉的水在肌肤上漫动的感觉,有一种与灵魂交融的轻揉爱抚。玩够了,哦,玩是玩不够的,是大人的呼唤传来了,我们依恋不舍又不得不上岸,用肥皂住身上搓,相互搓背,搓一身的白泡,再全跳入水中,全身沉下去,弹跳一闪起来。一场以洗澡为名的玩水至止结束。
大人洗澡就不是小孩子这样了,似乎他们是大人,不必贪恋小孩子这份乐趣,甚至不屑。那会儿我老家那儿没有什么卫生间洗澡室之类的,澡堂就更不用提了,远古传下来的习惯就没有。男人提满满地一桶水,就在屋后的檐阶上洗。山村的房子,多是依山而建,屋后就是山坎,屋前才是禾场小路池塘菜土农田。自家屋后,相对封闭,男人也就大大方方在那儿洗。毛巾沉入水中,提出,两手各抓一头,拉锯一般,从上往下搓,这是搓背。搓前胸手脚就方便多了,随便怎么抓毛巾就可使劲地搓。搓一遍,打肥皂,再搓一遍,可以了,将桶中剩余的水往头上一倒,淋个痛快淋漓。虽说是自家屋后,也会遇上尴尬的事。比如哪家的鹅鸭不见了,倾家出动四处寻找。鹅鸭夜了没归家,多是藏在角落处。别人家的屋后也是角落处。于是会出这种情况,寻鹅鸭的晃手电筒光晃到赤条条洗澡人身上。同是男人倒没什么。若是女人,照过去的手电筒光会像受惊的鸟儿一样飞开。主家是来寻鹅鸭的,有个地方没去看过,终不太放心,站在远远的地方,眼睛看别的地方,不喊名问:“看见我家的鸭子么?”洗澡的就回:“没有哩,不见哩。”这样的尴尬事外人是不会知道的,心照不宣保守秘密,往后相处也不会显得尴尬。即使有别人知道也不会当笑话,山村里几乎每个人都经历过。
女人洗澡在屋里,多在厨房。那会儿,山村人的厨房是与餐厅连在一起的。吃好饭洗好碗,男人进睡屋,小孩出去玩,这会儿就是女人洗澡的时间。女人洗澡有专用洗澡脚盆,圆的,直径一米少许,早先是杉木打的,后来改用塑料盆,平时放在门角背。好像女人专用的东西都要稍适隐藏起来,害羞式的隐秘。打满一脚盆温水,坐到脚盆里,也要用毛巾。女人更爱干净,所以洗澡的时间要更长。本来女人洗澡在自家屋里,尴尬的事情少有发生,但也会有意外,惹祸的是男孩子们。男孩子到了晚上,不是玩捉迷藏就是玩打仗,恰好女人忘了拴门,败军之兵无处躲藏就会误闯进去。村里有个叫王兵的小男孩就误闯进了鼓眼门屋里,鼓眼门老婆比较凶,一场狠骂,我们全知道了。王兵因此有了国民党的外号,电影里的国民党才会看女人洗澡。至今我们都还叫他国民党,看来一失足真正千古恨,时间也无法将污名洗涮干净。
天一冷洗澡真是麻烦事了。我们那儿没有传说中的澡堂子,洗澡的条件又差,那会儿穷,谁也没有经济力量来改善洗澡的条件,好像就不会想到这方面去。想想看,在寒风中把衣衫脱了,没弄几下桶中的水就凉了,人冷得直哆嗦,洗一回澡就是受回罪。然澡又是必须洗的。大人要干活,挖土挑石扛木头,一下子就是一身汗。冷天衣衫多,汗水被内衣裹在身上,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有结晶体了。这样不洗澡,那老远都会把人熏倒。山里人爱惜名声,尤其爱惜爱惜自己干净的名声。小孩子不用干多少重体力活,但小孩子喜欢追打嬉闹,蹦蹦跳跳几下就一身是汗了。小时候我尤其讨厌冷天,无法打着洗澡的名义去河里玩水是其一,怕冷是其二。我天生怕冷,穿了衣服冷得直哆嗦,脱了衣衫就更难受了。每回吃过晚饭,心里就直打鼓了,因为要洗澡了。有时会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地溜到床上去。我真佩服我母亲,不管她在忙什么活,见我爬到床上去,立即会想起要我洗澡的事,三步并作两步走,把我拉起来:“嗯,澡都不要洗呀?有你这么邋遢的吗?身上会长磷哟。”如果我不识趣地赶快去打水的话,竹鞭子少不了抽过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冷天也要洗澡有了内心的认同。洗澡是一会儿难受,不洗澡是一天的难受,浑身有毛毛虫爬动的痒。洗澡是把自己洗干净,如果不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不仅是一天的难受,将是一辈子的难受。真的,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洗完澡之后,顿感神清气爽。
大年除夕洗澡是我们陂下村这一带很隆重的事情,有庄重的仪式感。先是要放爆竹和敬香。点燃一把香,虔诚地敬告天地,门前插几根,神龛下插几根,点燃蜡烛,再放鞭炮,似乎是向神明告知,我们要洗去污渍做干净人了。做完这仪式才开始洗澡。洗澡要按老幼顺序,先男后女。水用大锅烧,烧到足够量的热水来。屋里会架好火盆,炭火烧得整个屋都暖烘烘的,平时可没这待遇哟。这回的澡要搓得彻底干净,几乎要把身上的旧皮都搓掉。这澡洗得是有寓意的,叫做洗个彻底干净迎年,旧的污渍一点都不能带过去。洗得越干净,来年的福气就越好。干净人有福气,山村人是这么认为的。大年除夕夜这回澡,长辈是要为孩子洗。我想是大人怕孩子偷懒,随便弄两下。平时因怕冷,我就会随便弄两下,应付了事。可爷爷奶奶要给爸爸妈妈洗澡,我就有点想不清楚了,大人是不会偷懒的呀。
现在,像我们陂下村这样的贫困落后的小山村,洗澡的条件也大有改善了,几乎是跟生活水平而同步。
我而立之年时,家家户户都会在屋旁围个小小的洗澡室。有钱人家用砖砌,无钱人家钉木板,其主要点是挡羞。做洗澡室是从外面引进的观念。那会儿兴起了打工潮,年轻人都出去了。过年回家时就会说,人家城里人洗澡是有专门的卫生间,哪像我们,提桶水就在屋檐下洗,什么都被人看见了。村里人恍然大悟,仅做干净人是不行的,还应有点羞耻之心,赤条条暴露在天地之间,真不好。洗澡室就是这样做起来的,一改久远的习惯。
在城里打工,赚没赚到钱另外说,城里人的洗澡室见过不少,豪华的简单的。每回见了,都会心起念动,老家那两间屋子,也该有个洗澡室。没法做豪华的,做个简单的也好哇。我们夫妻俩长期在外,儿女也在外面,只是过年回去住那么几天子。主要为父母考虑,他们老了,寒冬腊月,该有个洗澡的好地方。2012年终于建了个差不多洗澡室,墙上与地面贴上瓷砖,装上热水器、浴霸。做这样的洗澡室是要花不少钱的。山村没有自来水,要在就近打个井,抽水上去。好在我们那儿地下水丰富,随便哪儿一挖就有。洗澡室建好后,父母可高兴了。打开浴霸,室内暖烘烘的,放出热水,就可洗个痛快澡。父亲说:“现在洗澡真不是个事了。”想来当年,在我心中不惧寒冷的父亲,洗澡也是个事。这洗澡室可建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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