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草和三叶草
2022-01-07经典散文
[db:简介]
家有兰草
李晓妮
我家住在剑江边,客厅冲着剑江。江边有樱花,我家客厅种了六盆兰草。
去外地开会,别人会不经意地问我家有几口人?我往往随意地回答,七口人,其中一个人是我,另外六个人是兰草。我喜欢兰草,是从孔子的《幽兰操》开始的,孔子是山东人,那里的雨水不够大,怎样能喜欢长在南方的兰草呢?我想,肯定是美,孔子是圣人,也是凡人,一定是兰草的美打动了他。我喜欢兰草,不是因为她的美,而是因为她的出世幽然。我不太喜欢热闹,兰草也不喜欢热闹,只有到了深山幽谷,它才长得好,才活出了自己的滋味来。
我的这六盆兰草,是上大学的学生送的。他们每年寒暑假来看我这个班主任,想给我送点礼物。我随口说,送就送兰草吧,没有想到这几个学生当真给我送来了兰草,吓得我以后再也不敢随意说话了。说实话,六盆花送来,刚开始是不自然的,因为是我第一次“受贿”,后来就自然了,是兰草的笑容感动了我。兰草种植在花盆,用的是剑江变的土壤,也许是这样的土有点水土不服,它们来到我家一年了,也没有开花。兰草啊兰草,如果你不开花,真的只是几棵草。草就草吧,我本来是草木之人,并没有在意兰草开花不开花。今年的春天来得早,清晨我把窗帘打开一条缝,春天就趁机出溜到卧室。进来就趴在我的脑门上,我不动,任春光舔着。一阵微风袭来,兰草竟然开花了,花朵很小,被兰草的草叶遮盖,如果不细心,真的还发现不了。兰花虽然个头小,但花香扑鼻,沁人心脾的感觉。我只好起床,去和西凉台和茶几上的兰草说话。兰草对我说,她开花并不是图别人的夸奖,而是喜欢楼下的桃花。
桃花是公共的花,每年春节刚过不久,她就迫不及待地开花了,那种匆忙劲,根本不顾及桃树枝头桃树叶长全没有。春光也溜到了客厅,兰草的细长的叶子有点膨胀,根部的几片甚至有点臃肿,怀孕了一般。阳光暖暖地晒在她的身上。我喜欢用手轻轻地抚摸那细长的叶子,中间透着一枝暗红色的长长的枝杆,枝杆高高的挺立着,没有太多的娇柔,也没有太多的浮躁。
我家的其盆兰草的摆布,茶几上一盆,西凉台六盆。我发现茶几上的这盆兰草总是喜欢往西窗走,西窗很宽大,几乎整面墙全是玻璃,无遮无拦。茶几上的这盆兰草先开花,茶几上的兰草也开花了,不像是桃花蔓延了一大片,遮住了院子里的天空,兰草在显得臃肿的根部,分孳出了一根花茎,顶着六页的花瓣,淡紫色的花蕊弯弯曲曲,像是蝴蝶的翎子。她喜欢把开花的信息和经验告诉她的姐妹们。没有过几天,我发现西窗的六盆兰草也开花了。还有窗外有六棵桃树,三棵芭蕉树,桃树的叶子狭长,芭蕉的叶子像是蒲扇。一场大暴雨,芭蕉树被打翻在地上,人们把它踩死了。在长芭蕉的地方长出了一个狗笼子。六棵桃树还活着,可能是为了不像芭蕉树那样死去,树干长得格外粗壮,树叶子也宽了一些,树冠厚实蓬松,坐在树的下面,可以抵挡不大不小的冰雹侵犯。
世界上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兰草往西窗走,是为了和六盆兰草说说话。兰草和她的同类沟通总是容易的,不像是人,人善于说假话,树不说假话。院子最东边的桃树旁边有一个鱼池,池中有一个假山,碧水荡漾。池水里有十几条红鱼,游在水面的时候,像是水面的上的花。树叶、塑料袋子被风刮进水池,水就浑浊了。一天傍晚,我正在给桃树浇水,陡然身边碰到一个活奔乱跳的小东西,定睛一看,原来一条大红鱼蹦出了水池。我跑过去,双手捧住红鱼,把它放回鱼池。大红鱼就认识了我,每天我从鱼池走过,大红鱼就高兴地朝我游过来。不久,来了一只黑野猫,天天晚上蹲在鱼池边,两眼死盯着池子里的鱼,等待着它们窜出水面或者窜出鱼池。几天后,那条大红鱼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黑野猫吃掉了。
桃树的西边有水,一条江,可是当地称呼为河。河面宽五六十米,应该足够江的规格的。江水的颜色是浅蓝的,桃树的叶子的颜色是深绿的,它们基本上是一个色类。植物学家说,哪里有蓝和绿,哪里的生命就会丰盈。六棵桃树在院子里齐声说,哪里有了水,哪里的桃树就不会渴死——还是桃树说得对。兰草也觉得桃树说得对,每逢窗外下雨,兰草在花盆里就格外兴奋。我知道兰草也想到田野里接受雨滴的抚摸,而不是每隔几天就等着我给她喂水。等兰草长大了,我就把它栽在桃树下。植物和人一样都有自己的家,桃树,兰草有了自己的家,一定会高兴。
我住的地方很有意思,由六棵桃树作为分界线,桃树以西便是剑江,桃树以东就是我家。我想去江边,必须经过六棵桃树,桃树要比我走的快。桃树要想去我家难呢,因为我家住在七楼,桃树长得再高也上不来。桃树和茶几上的兰草说话,是通过空气的味道传送的,还有风,一阵阵又一阵,咕嘟嘟地传来桃树的话语。我站在窗边,很多时候截住了桃花的话语,就下楼到了桃树身边。我拍拍树干,桃树说:讨厌!我轻轻地在桃树下坐下,桃树说:挺好。我知道桃树在欺骗我,她们喜欢的是剑江从它们的脚下流过,清水可以迸溅到她们的脸蛋上,绝不会喜欢我像木头桩子一般在树下读书,而且这些书有光鲜的封面和封底,但是里面的文字是僵死的,像是臭虫的干尸,丑死了。
剑江的西岸是莽山,山不太高,山坡和山顶上有青翠的草和圆蓬蓬的灌木,它们一棵挨着一棵,说着她们自己才能听得懂的秘密。灌木丛不高,但是每一群灌木了总是有一棵树是挺拔卓立的,树干高十几米,这样的树大部分是松树,树冠可以揪住飘来飘去的白云。江水在江里虽然平静,看到白云被山上的高树抓住了,就不平静了,心想,小子,你怎么就捷足先登抓住了白云呢?还大大咧咧地把你们的影子投进我们的江水,太过分了吧。于是它生气地把江水弄昏黄,河面几乎看不到白云。江里的水和山顶的高树之间到底打过多少官司,不是我所能知道的,它们之间会不会像人类那样你死我活地展开争斗,树在山上还是可着劲往高处长,江里的水还是可着劲往远处流。我家茶几上的兰草虽然对我们的圈养不太满意,做梦也想回到山谷,还原为真正的幽谷幽兰,但是她毕竟没有跑掉,只是在给她浇水的时候,冷不丁用她剑一般的叶尖扎我的手指一下。
从今年开始,我发现兰草的花盆里又有了新驻客。七盆兰草盆里不约而同长出了像是小孩子巴掌那样的草。我很惊奇,西凉台的玻璃窗户很紧的,这些草种子是从哪里飞来的呢?它们来了,就会和兰草争夺营养,还是把它们铲掉吧。在铲掉之前,我请一位懂植物的同学来我家观赏,他说我家花盆新长出的草学名叫三叶草。三叶草也是一种观赏草,你最好别铲掉,我想,来得全是客。既然来了,就有缘分,还是养着吧。兰草好像懂得我的心事,一点也不排斥这些三叶草,可以说,它们相处得很和谐。三叶草也和兰草相处的和谐,不跟兰草争夺高度,更不争宠,看到它们这样和谐,我真的感叹人不如花。
对于这些三叶草,我原来认为只是绿莹莹地长大,不会开花,没有想到三叶草真的会开花,开那种大米米粒大小的小黄花。更为让我惊奇的是,三叶草竟然是一种含羞草,清晨把它们的三瓣草叶张开,一到晚上,就自动合住了草叶,像是羞答答的清纯少女,不像我在俗世看到了一些男人和女人恬不知耻。
兰草是典雅的,三叶草是含羞的,因为家中有了七盆兰草和从天空飞来的三叶草,我就有了教师和开悟者。我不会再觉得一人在家的孤独和烦闷,也不再纠结在一些事情的得失。世界上的得失是辩证的,有得就有失,有失就有得。我虽然是一名英语教师,竟然把自己的全部业余时间去诵读唐诗宋词以及先秦诸子百家的经典文集。我顺着古典散文看到了陶渊明先生的《桃花源记》,悠然想到,陶先生笔下的桃花源是虚构的,而我房间里的兰草和三叶草是真实的,兰草可以引导我高雅起来,三叶草让我懂得知耻,这都是人生宝贵的东西。 爱人说,明年要带我去江西的婺源看看,那里的风景很像陶翁笔下的桃花源。我说,还是不去吧,我宁愿守着我的兰草和三叶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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