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词
2022-01-0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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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词
你妈嘎B
你妈嘎B
蔡爹个头不高,却给人身形挺拔之感,嗓门又大,隔老远就能听到他咬着牙骂自己的崽:“你妈嘎B……”奇怪么?不过这可是乡下男人训斥晚辈的开场白呢!但被骂的孩子他妈却并无受辱感,这就有点怪了。后来我也想通了,其实蔡爹的骂法既有所指,又无所指,他只不过是将一个男人(父亲)的愤怒以咒诅女性器官的方式发泄出来罢!而“那个”器官,并非只属于孩子他妈,它属于全天下的所有女人,那玩意儿说起来极私密,其实很公共。诚如昆德拉所言,那里是人类众声喧哗的十字路口!(昆德拉《慢》)
大男子主义&拖芒锤
蔡爹确实有点大男子主义。父亲说。我那时太小,不懂何谓大男子主义。父亲在远方当过几年兵,长了些见识,他会说的词因此比其他人要多。
他经常打丁娭!父亲诠释道。这倒是事实。
丁娭是蔡爹的老婆,但长成一副男人相,又邋遢,终日抹眼屎,擤鼻涕,趿拖鞋,干活也不利索,得了个“拖芒锤”的外号。芒锤即捣衣棒之吾乡俗称,但“拖芒锤”一词用于外号却是贬义,意在形容人(尤其是妇人)行事拖沓也。
蔡爹精干强悍,在乡下算个能人,年轻时因为出身不好还是什么缘故,不得已讨了丁娭这门亲。但以蔡爹的性格,迟早有出头之日,果不其然,从我们懂事起,他就一直担任村支书,而且干得有声有色,人人对他又敬又怕。印象中,我常见蔡爹在村民大会上慷慨陈辞,唾沫横飞,有时候声色俱厉,底下鸦雀无声;个别村民则耷拉着脑袋,因为蔡爹点了他们的名。
不管怎样,蔡爹对丁娭是一百个瞧不上了。
我觉得丁娭也有些令人嫌恶,但毕竟,蔡爹因此就可以欺负她么?
这个问题很模糊,我也从来没说出口,它只是作为一点隐隐约约的疑问存于心底。但许多年过去了,这个问题还是常常在我脑子里浮现。
然而那时,蔡爹一直像个没事人一样,当他的村干部,回家不顺心了,拳脚直往丁娭身上招呼。没有人就此说些什么,除了父亲的那句关于“大男子主义”的嘀咕。
后来,大男子主义一词也时不时在我脑子里一晃而过,对于一个已婚男人来讲,它既是一种诱惑,也是一份煎熬。
挽亲
丁娭虽然模样不好看,却会生养。总共生了七个子女,除了老二是姑娘,其它六位全带了把。说起来,老大算是有出息的了,在县城的医院做医生,近年在副院长的位置上退了休。二姑娘在我们懂事之前就嫁到邻村去了,没啥好说的。老三老四则颇有一说。
老三得了一种病,我们那称为“猪婆疯”,其实就是癫痫。做医生的老大也拿这病没法子。但老三极少发病,至少我一次也没见过。他像正常人一样下田干活,娶亲,先后生了两小孩,一男一女。老三长得像丁娭,行事上却有别于娘老子,务农是一把好手,人情交际也一点不含糊;性格又好,笑起来极是爽朗。尽管有“三疯子”之外号,但仅限于背地里称呼,大家在面子上对老三是很敬重的。
老三的老婆反而差强人意,一副病殃殃的样子,沉默寡言,满脸上写着愁苦,看人时目光呆滞,偶尔还微露凶光。说真的,我们都不怕“三疯子”,对她的老婆倒有些敬而远之。但我母亲说,她人其实很好,没有坏心眼,又极勤快,肯帮忙,帮忙了也不宣扬。但小孩子毕竟理解不到这一层,依旧远远的避着她,甚至包括她的孩子,这使她看上去愈加孤单和愁苦了。
老四矮矮墩墩,身强体健,可是脑子不太灵光。一直没找到老婆。在乡下,单宿公(单身汉)是受歧视的。没成家嘛,也就没负担,叫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四就不干粗活重活,只四处帮人打零工,也不拿工钱,管吃喝就行。我常看到老四在村子里游荡,嘴边有时挂着亮晶晶的涎水;大一点的孩子取笑说,那是他看女人时流的。
我不太懂,但也能感受到隐藏在老四体内的饥渴。
老三终究死在这病上。那是许多年后,我离开了村子在外谋生时的事。极少发病的老三在他喝了点小酒,独自走夜路时发了病,他倒在田塍边,头埋进稻子中间;那田里的水约摸两寸深,但老三就被这么浅的水给淹死了!乡亲们无不扼腕叹息,我知道他们一是为老三终没逃过一劫而叹,更为仅两寸深的水竟也夺了人命而叹!
要是那淹死人的水再深些,他们就想得通了!水再深些,他们的叹息就浅了!
后来,老四就娶了老三的女人;叔子娶嫂子,——这种习俗叫做“挽亲”,听上去有挽留之意。但我知道,老四挽亲时,嫂子已经老了;老四当然也老了,那种满满的饥渴应该也被岁月耗空了。
这样也好,免了许多尴尬。我暗想。
鸡巴
老五是木匠。那时节干这活基本靠手,技术含量高;但老五是这块料,他打的桌椅稳当精巧,严丝合缝,一看就出自行家之手。老五深获乡亲们好评。给老五作介绍的多了去,但老五总是狡黠一笑,嘴上说“不急不急”,叫老于世故的媒婆也摸不透底细。
一天,父亲请了老五来我家做上工。那时候木匠、裁缝、砌匠等在外干活时有两种方式,一种叫上工,东家将他们接到家中,包食宿,按日计酬;另一种叫包工,东家将所需木头、布匹等物料送到艺匠家中,按件付酬,免了伙食费用。做上工易于东家监工,虽然要一日三餐的招待他,不过落了个彼此放心。所以做上工的反而较多。
老五一声不响的干了一上午活,中午又和父亲呷了一盅酒。母亲叫我别吵,因为木匠师傅要午休。我便斜靠着坐在门槛上,看着老五睡觉。老五就仰躺在堂屋中央他干活的工作台上,那些新刨出的木花散落四周,发出好闻的香味;他的胸膛起伏着,呼吸悠长,鼾声轻微。对于老五这种随时随地都能入觉的人,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睡觉认生,在学校我是唯一不午睡的学生。
也许是刨花的香味能安神吧,我也在不知不觉间小憩了一阵。我醒来时,老五还在梦中。不过我发现了一个异常情况。就在老五的裆部,他薄薄的裤子正被硬物高高顶起。我知道那下面是什么!但我不知道那玩意儿何以有此异样,它的变化因何而起呢?
这时候,父亲从旁走过,我指着老五的裆部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看了一眼,然后他拿手在我头上推了一把,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皮往上一翻,嘿嘿地笑了。这是父亲的特有表情,遇到不怎么好说的事时,他就会眼皮上翻,说不清是喜是怒;总之他就用那个表情将生活中的难题打发掉。
我将这事告诉小伙伴,他们大笑着说,老五的鸡巴硬了!他做梦都想女人了!哈哈!
鸡巴!这个词虽不雅,却音节响亮,念起来有种力量感!正好符合它自身的形象,瞧它高高地撑起老五裤裆的样子,就像一条发怒的眼镜蛇。
老五娶了邻村的一个姑娘,我暗道,这下他的鸡巴可派上用场了!而我,因为外婆家也在邻村的缘故,认得了老五老婆的一个侄女。上初中时,我天天打她家门口经过;但她早早就退了学。我常见她倚在家里的大门下,望着我来来去去,有时候冲我一笑,那害羞的样子实在好看!我便心里怦怦大跳起来,然后我觉得我也起了老五那样的变化。
谴责
子女们都成家后,丁娭就和蔡爹分开过了。当然还是一个大屋内住,不过几乎没有了往来,话都讲得少了。蔡爹一辈子没干过家务活,一日三餐都不得到口,只好跟最小的儿子老七过;丁娭这下能争口硬气了,她不麻烦子女,自个开火!
蔡爹还是极硬朗,没当村官了,就在乡间的各处葬礼上做香灯师,除了照管葬礼上的香烛、油灯,摆设供器、供品,还帮着做主家与葬礼师的衔接工作。因为蔡爹对村里的每一户人家都了如指掌,兼又熟悉葬礼的老规矩与整套流程,这事儿非蔡爹莫办。
我在爷爷奶奶和其它同辈老人的葬礼上屡屡见到蔡爹的身影,蔡爹做事认真,可谓一丝不苟。相处了一辈子的同龄人一个个故去了,看不出蔡爹有何感想,他只是循着老办法将他们送走,在他看来,大约生死也不过是既然如此那便如此的一桩平常事罢!
但丁娭的死让所有人都震动了!
丁娭是死了一个星期才被人发觉的。那时候,她的尸身已经发臭。
她的房门紧闭了好几天,可是没人在意,直到有人问起,她的一个儿子才觉得不对劲。于是,他从楼上架梯子下到她屋内,才知丁娭已于数天前独自去世了。是一觉睡过去的。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和任何人告别,当然也没料到自己死后会这么惨!
说者和听者无不大恸!
母亲跟我说了这事,我只是沉默;我想狠狠地谴责一番,但找不到对象!所有冲口而出的词句都将在一堵高墙上跌落,消弥于无形;没有谁能越墙而过!
当然,我也知道,当我下次回家碰到蔡爹和他的子女们时,还是会满脸堆笑,忙不迭地伸手递烟,问候寒暄,显示出一个晚辈对家乡长辈的敬意!而绝口不提丁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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