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像厅往事
2022-01-07经典散文
[db:简介]
第一次进录像厅,是在初中的一个晚上。正是晚自习时间,停电了,提前放学。几个男生就撺掇一起去小街看录像。我们进去的时候,正在放映一部香港警匪片,成龙主演的,场景是警察在公路上开车追匪徒,导致追尾。后来我才知道,那部片子叫警察故事。九点过,快到正常下晚自习的时间了,我想回去,他们告诉我,后面还有好看的。果然,座位里开始有人喊起来,“老板,换带!”。九点半,“好看的”开始了。是欧美的短片,没有情节,没有前奏,也看不到结尾,连声音都没有!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我之所以准确的记得九点半这个时间,是因为后来的经历证明,这是一个准确的时间点,也是一个在校园男生之间逐渐形成了固定暗示和隐喻的时间点。当晚回家后,确实久久不能平息,第一次进录像厅,第一次看到那样的镜头。
之后漫长的少年到青年时代,我就成了录像厅的常客。经常随同学去,有时自己去,偶尔带她去。和她去的都是一些经过我筛选的录像厅。我们逃晚自习去压马路,看录像。夜色里的小镇弥漫着灰尘感,我们俩走在路上,纯纯的,傻傻的,还有心跳。有时候,她骑自行车,载着我去。我这个优等生,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正是录像厅繁荣的时代。香港的枪战片,生活片,武侠片,功夫片,三级片,恐怖片,通过录像厅,走入我们这些内地小镇少年的心里。那是一个对香港明星,香港人,香港的生活方式极度憧憬和崇拜的时期。周润发的大哥形象,刘德华的耍酷镜头,周星驰的无厘头系列,都被社会上和校园里的青少年模仿。校园内外也不乏地痞作风和黑社会行为。喋血街头的事件,在小镇上也时有发生。
那时候看过的录像,能回忆起来的不多。我不喜欢看打打杀杀或者神神叨叨的片子。留在记忆里的多是一些悲凄的结尾。《天长地久》里的刘德华从高楼上纵身一跳;《阿朗的故事》里的周润发戴着摩托车头盔,倒在血泊里。有一部三级片,我记不得故事,但是风格很寂凉,女主角是一个中年妇女,落寞的坐在海浪里,随着海浪的起伏,她渐渐兴奋起来……三级片的题材很多取自聊斋,黄卷青灯里的落魄书生和美艳女鬼,这对当时的我很有吸引力,可以幻想。
录像厅的门口或立或挂一个广告牌子,预告的内容照例都写的很刺激,充满暗示。枪战片没有不火爆的,生活片没有不艳情的,这样的广告牌,可以公然于大众面前,这样的录像厅,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开在小镇中心广场上的电影院的旁边,一边一个,和电影院打擂台。泱泱壮观的电影院,门可罗雀;小鸟依人的录像厅,却门庭若市。鼎盛时期,看录像几乎成了男女老少皆宜的全民娱乐方式。有一年大年初二的下午,我在录像厅里混时间,屏幕上正放着一部三级片,镜头火爆。三个中年女人,红妆素裹的,一脸喜庆,大大咧咧的就进来了。室内生意太好,座无虚席,老板忙给她们搭了根长凳,摆在第一排的前面。她们于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一排排的座位,走到最前面,坦然的坐下来,饶有兴致的看起来。
录像厅里的常客主要分三类,中学生,社会青年,和中老年人。学生的目的,无非是在打打杀杀的枪战片,若隐若现的三级片中,释放青春期的荷尔蒙。也有小情侣把录像厅作为约会场所的。他们一般都躲在某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干什么。中老年人的目的多为猎奇或者满足某种需求。我见到过一个卖菜的老农在卖了菜后,挑着空担子进去录像厅,把担子放在大屏幕的正下方,坐在最前面的中央,死死的盯着屏幕。社会青年的目的比较复杂,录像厅里也是他们休息,打闹,串联的地方。经常在里面大吼大闹的也是这些人。这三个差异颇大的人群,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小空间里,有接触,有交接,构成了一个奇特的小社会。很多学生,就是在这里面,被社会青年敲诈,或者蛊惑,因此堕落。有中老年人,在里面寻找细嫩的青少年,靠近,滋扰。小小录像厅,喧嚣之下,却是一个隐秘的丛林,学生是猎物。
高中的时候,我去了市里读书。因为学业压力与成绩不理想,性格也开始变得内向自闭,郁郁寡欢。她仍然在初中的那所中学读书。我们平时见面的少,书信来往的多。有一天,她突然来找我,可是我当时的心情真是差到了极点。我们去看了一场录像。在录像厅里,我心不在焉,竟然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分别的时候,她说,“我们暂时不要来往了,到你毕业再联系”。我说,“好的”。
有一个录像厅,在一个牙科诊所的旁边,以经常播放劲爆短片而闻名于我的校园,以至于“牙科“成了校园男生口里的一个内涵丰富的代称。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在里面打发时间,于上百人中,看到了寝室的两位室友,他们各落在一个角落里,彼此不宣。回到寝室,我们谁也没有问对方晚上的行径,默契的很,早早上了床。“牙科”二字之出名,连我的一个优等生朋友也心向往之。高中毕业后的暑假,彻底放松了,他竟然私下央求我带他去看一次“牙科”。我们进去的时候,正在放劲爆的镜头。他坐在后面,满脸涨红,大气不敢出,不到半小时,把我拉了出来,直呼受不了。我心里想,优等生就是优等生啊,看来我就是天生一个混世魔王。
录像厅的存在,把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让我可以任性的孤僻。异域的剧情暂时的占据了孤独的内心,廖远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不管是刀光剑影,还是男欢女爱,形成了一个疏离的氛围,这氛围,和身处的并不干净甚至弥漫着各种难闻气味的周遭环境混杂在一起,融合成了一股颓废的气息。我就在这样的气息里,将身子渐渐蜷缩起来,沉溺其中,为自己多愁善感而又躁动不安的青春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安放地。
上大学以后,随着电脑和网吧的普及,去录像厅的次数就很少了。录像厅的时代也进入了尾声。最后一次进录像厅是我在成都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一次,我回老家去看望她。我们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去唱K,压马路。分别后,我收到她的短信。她说,“我们不可能的,结束吧”。我打电话过去,盲音。我没有地方可去,就进了一家录像厅。我在里面睡了一夜。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也是最后一次进录像厅。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在老家的街上闲逛,路过电影院后面的一个小区,是她过去住的地方。她以前住的那一栋楼已经拆了。我走进了小区,看到一个单元楼的入口处,挂了一个指示牌:百花录像厅由此上二楼。这个录像厅过去就在小区门口的街边,在小镇上存在了很多年。我原以为也消失了,没有想到在这里偶遇。我在这个楼梯口停下来,看着指示牌的方向所指的楼道,幽深昏暗,不禁有一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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