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匹叫妈妈的马下注
2022-01-07经典散文
[db:简介]
星期天晚上,当我看见浴缸里的衣服、阳台上的鞋子,忽然就被无边无际的疲倦淹没了。
星期六已经忙了一整天了。把衣橱里多余的衣服清理出来;放进冬装,拿出夏装;搞卫生;洗衣服;做饭……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做不完的事情啊?而且都是我的,我的……
我睡不着了。
终于,我起床写了一张条子——
“对于这个家的某些方面,我已经腻了。”我在条子上说,“浴缸里的衣服堆成山,是我的事情,阳台上的鞋子堆成山,也是我的事情。洗脸盆的水管不通了,卫生间的橱门坏了,厨房间的橱不好用,从来没有人管。触目都是我的事情。我觉得自己陷在无穷无尽的责任中。
“今天晚上我不回家了,我要过一天一个人的日子。我累极了。我已经没有了我自己。”
我署上次日的日期,4月30日,然后连名带姓签上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又在台头那里连名带姓签上他们父女俩的名字。方,郎,两个阵营,仿佛这样就能坚定自己的决心似的。
第二天早上,我把条子放在餐桌上,在女儿脸上和手上亲了又亲,才打算离开。出门前顺便朝主卧看了一眼。大床空空如也。老方同志彻夜麻将未归。
车上,我呆呆地看着窗外,一个劲地想着该如何安排五月一日——这未来的“属于自己”的一天。
去外面玩?……太累了,犯不着……再说哪有合适的地方啊……在房间里睡一天?……太无聊了,会睡傻的……要不去爬山吧……新登的百丈山好久没去爬过了……找部电影看看也不错,《春天的十七个瞬间》不是在办公室里吗……可看的遍数也太多了……
理论上兴味无穷的事情,计划起来却味同嚼蜡。我好像在往一张不得不填的表格里硬塞东西……不管怎么说,假日不同家人尤其是女儿在一起的感觉,实在是太怪了……
可是,我总得做一回我自己啊!难道当了母亲就这样可怜,就算给你时间你都过不好了?……怪不得毕淑敏老师会感叹——在母亲和孩子的冲突中,女人永远是弱者。毕老师啊,在千千万万个母亲里,我们恐怕是少数几个还没有忘记“自己”这个词的母亲……
艰难的计划加上艰深的感叹,还没有开始实施,我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我走上楼梯的步子是绵软的,坐在办公桌前的目光是呆滞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除了……给女儿打电话。
“妈妈,我爱你。”在回答了一通诸如早饭吃过没有、作业开始没有、爸爸回来没有之类的问题之后,女儿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普天下的兄弟姐妹们,女儿跟儿子是不一样的。女儿就是这样来瓦解你的斗志的啊。
我没有说什么。不过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又给家里打电话了。
“妈妈,我来例假了……我肚子疼,还恶心、想吐……”女儿在电话里说。
“去药店里买月月舒。把衣服分深色和浅色两批洗干净。下班了来医院接我。”我给老方发短信。
不回去是做不到的了。无论如何,消耗了那么多情绪能量,我不能就这样全无战绩地回去。
午后,补足了觉的老方一个接一个地来电话了。
“衣服要怎么洗啊?”
“分两批,深色一批,浅色一批。袜子先加点洗衣液搓一下,再和深色衣服一起洗……”
“算了算了,这么麻烦的,等你回来再说好了……”
“我不回来的!你到洗衣机旁边去,我教你。”
“……我在洗衣机旁边了。”
“上面有一个抽屉的,看到没有?把抽屉拉开来……”
“拉开了。”
“一共是三格。你往窗边的一格加洗衣液。”
“加多少啊?”
“半盖子。”
……
“月月舒是什么东西啊?是不是一种卫生巾?”
“是一种冲剂。小区门口药店里就有的。你只要告诉他治痛经的,名字不同也可以买。”
“哦。”
……
“你下班自己乘车回来好不好啊?我到车站接你。”
“到医院来接我,不然我不回去的。”
“不回来就不回来,不回来拉倒……”
“那就拉倒吧!拉倒吧!”
我怒吼起来,啪一声挂掉了电话。
离下班还有四分钟,车子在医院门口等着了。
一家人去附近小饭馆吃了晚饭,然后往回走。跟以往无数次经历过的情景一样,我们走在人行道上,老方在前,女儿和我手拉手地在后。女儿肚子也不痛了,精神好得很。
“宝贝儿,难得妈妈想过一天一个人的日子,你怎么就来例假了、还肚子疼呢?……”我问她。
“这就是‘猿粪’啊。”女儿回答。
第二天是快乐的一天。五一节嘛。上午我躺在沙发上看书,下午找了部电影看看。是《海上钢琴师》。
“什么是妈妈,丹尼?”
电影里,刚学会拼读的1900问他养父。1900是个弃婴,在船上出生,在船上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船一步。他不知道妈妈这回事儿。
“妈妈?”丹尼皱起眉头,“妈妈就是马。”
“马?”
“赛马。妈妈是纯种马,世界上最好的赛马。对一匹叫妈妈的马下注,准赢。”
起先我觉得好笑。那个大嘴巴的养父丹尼在屏幕里嘎嘎笑得岔了气,我在椅子上嘻嘻笑着乐不可支,可是忽然,我笑不出来了。
我无限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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