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以及过年
2022-01-07经典散文
[db:简介]
年又近了。它像一个忠诚的邻人,总是面目清晰地等在老地方。只是,那个曾经翘首盼望着年的孩子,已经长大到开始回望了。
一大早,鼻子被粥香唤醒,这香异于平常日子,是腊八粥的味道。比母亲的唠叨好使,一下子把我从半睡的迷糊里拽了出来。其实母亲煮的腊八粥很简单,无非是比平时多放一把红小豆。
那一年,我七岁。
搬着板凳到墙边儿,跪在上头我翻高处的日历牌儿。谁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我翻日历的手指不断重复同一个动作,直到在手中叠起了一沓,才翻到三十。噘起了嘴,对坐在炕沿上笑眯眯看着我的姥爷说:“不是到了腊八就过年吗?”好像姥爷管这个似的。
姥爷也不急,还是笑,“傻孩子,姥爷告诉你,‘吃了腊八饭,还有廿天半’,数着吧,慢慢就数过去了。”
我很认真,又把手里的日历数一遍,的确还有二十多天,顺手儿撕掉一张。这不是又近了一天?
姥爷端来个火盆儿,放地上。我凑过去,和姥爷一样,蹲在那儿,伸出手在火上颠倒着烤。他看着火的光亮渐退,伸手从兜儿里掏出把花生,扔余烬上,拿个小木棍不停地扒拉,我的眼光跟着棍头儿转过来转过去。花生皮熏黑了,焦香味儿直冲鼻孔,姥爷把它们捡出来,扔到地上。我拿手指尖捅,真烫。姥爷不怕烫,捏起一个,剥开,花生粒儿从他手,直接倒进我的嘴,温,香。
窗外西北风呼呼地吹,我连屋门也不愿出。贪恋火,贪恋暖,贪恋香甜。我被姥爷惯坏了,畏缩于一切凉的,硬的,疼痛的。
我家的亲戚不多。那一年,我爸忽然动了心思,想起了一户多年都没有走动的远房亲戚。决定带着我去看看。
路颠簸。我爸怕我睡着,一边走,一边给我讲他小时候的事儿。看到路旁有什么新鲜的事物,忙着喊我看。路太远了,自行车一直蹬一直蹬,前边总有路。我睡了。
等到被爸爸摇醒,我看到了一趟低矮的平房。院子很大,窗户小,门板黑乎乎的,斜挂在门框上。房子后边,是一道起伏的山岗子,光秃秃,没什么好看。屋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无聊的我,看山,看山上不成形不那么白的云。
山背后,有绿皮火车慢慢爬,像一间一间房子连起来的虫——还带窗户。脑袋上头吐着白烟儿。虫子爬呀爬呀,转过山边,不见了。剩下了铁轨,闪着亮白的光,太阳很好,将近处的树影清晰地打到我的花鞋上,踢也踢不掉。
往山那里走,我想去摸一摸铁轨。一个男孩子出现在身边。他看着我,说:“看着它近,其实远着呢。别去了。”
“你看着它近,其实远着呢。别去了。”一句话跟了我半生,像是我的宿命——一直被看似清晰实际遥远的事物吸引,又总是在半路丢了继续向前的勇气。后来怎么回的家呢?仍然是空白。
我和弟弟大了,十八九岁的年纪。眼看要过年,相约着去十几里之外的村子看爷爷。左邻右舍许多人家有摩托车。弟弟借了一辆,驮着我,呼啸。
到了村口,撞见母亲站在路旁。我和弟弟很惊讶,弟弟问她:“你怎么到这儿了?”母亲说:“我看你姐歪着身子,好像没坐稳。”——我们走大道,她跑小路。
农田中伸展出的路,多是农忙时走的。那时正值农闲,荒烟蔓草的,其间还有一座独木桥。难为微胖的母亲,究竟如何赶到了我们前头。
弟弟有些生气,埋怨母亲不该跑这一趟,太累了。母亲没有争辩,让我们去看爷爷,自己转头回家去。她的头发,蓬乱得像路旁被风揉过几遍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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