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家

       她没有跟我说，追上的时候，她坐在路边的柏杨树下吃一个苹果。头上戴着一顶半新的草帽，手旁放着一个很旧的黑色小提包。我调转车头停在她身后：

    “跟我回家吧！”

    “回哪里去？”

    “回家啊！”说话时我的手指了指来时的方向，她要去的反方向。

    “我回去看看，那里一塌糊涂，怎么看得入眼。”我站在她身后并没有接话，叹了一口气，很长。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间儿里她将那个吃得剩下半个的苹果放进黑色的旧提包里，我知道无法说服她跟我回去。记不清是从学校回来的第几天，她曾跟我说想回去看看，我不是反感她说回去。而是因为，她像个孩子一般固执，即使我委婉拒绝。

     当母亲从地里回来的时候，我从屋里出来，好一会儿不见她了。我问父亲，父亲正在做一个防盗的窗户不锈钢结构网，告诉我没有注意。母亲放下农具，说地里没有看见她，会不会是偷偷回去了。我没有等，拿着钥匙骑着车就出来了，觉得自己一定会在路上追上她。

    “走吧，我送你。”我先打破这短暂的沉默，她回头看时我浅笑。

    “送哪儿去？如果不是回去就算了。”

     她起身，拍没拍身上的尘土我已经记不得了，走到我旁边时并没有上车。她以为我会骗她，然后带她返回去，因为我的车头朝着她来时的方向。

    “回家啊，等你这么走要到什么时候去了。”我的说的回家，就是她说的回去，而我说的回去，从根本上就不是她说的回家。

     她上车的动作很迟缓，迈脚的动作用了很久，仿佛就是儿时武侠电影中经典的招式用到慢放那般。我一只脚撑着地面，斜着车身，她抓着我衣服的腰部却并没有碰到腰，她是知道我怕痒的，从小就怕。我终于还是拗不过她，就像儿时她拗不过我一样。

     到家的时候，隔壁的六嫂正在家里摘花生，家里摆放的杂物格外显眼。她像个孩子一般，想要一瞬间就把这里变成曾经的模样。看着她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慢慢的，我开始理解她了。我甚至都觉得她是幸运的，因为她回得来。

    下午来接她的时候，她显得很疲倦，不过格外的高兴。我进屋看了看，她似乎觉得我对这里是陌生的，领着我指给我看她做的那些清洁，还告诉我哪里有漏雨，得赶紧修理。

   “在那里就是个屋，倒了就什么也不是。”她说这句话时很郑重，可能我的少言语让她觉得我并不重视这里的一切。其实，我比她更在意这里，更在意这里一丝一毫的变化。从上午停车在门前时开始，我就在找寻着这里比上次来时的改变。

    很久以前，门前的台阶是用几块大石头做成的，中间的缝隙里夹少许水泥。现在已经都是水泥砌成的，工工整整的，还加上了条纹，只是水泥表面的雨苔显得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了。

    大门是木制的，刷上了红色的油漆，它的年纪比我还要大，最鲜艳的时候恐怕还没有我。现在，木门被虫子咬得随处都有痕迹，红色的油漆早已褪去当初的鲜艳，随着时间的久远还变得有些发黑。

    木门两边橘色的砖墙上，有很多残缺的对联，从最上面看依次是白色、白色、红色。最上面应该是黄色，因为那个疼她宠她的人已经睡在屋后不远的地里两年了。

   “以后回去要跟我说，别再一个人不出声就走了。”说完这句话时，我就觉得有些多余了，因为她每次都跟我说过。不想让她觉得是自己是一个人，没有人理解她，没有人陪她。我想之所以执着如此，是因为当所有同龄孩子躺在自己父母怀里百般撒娇时，我是躺在她的怀里，被她拿着蒲扇扇着凉风入睡。

    回家时，又路过那里，那条她牵着我走在树荫底下的路。我又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树下，看着那个被咬得并不整齐的苹果。我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日子，但是我愿意此后每一次都与她作伴，让她不是一个人。


                                                                         十月十九日  湖工西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