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你的歌声
2022-01-07经典散文
[db:简介]
冬天午后的阳光金黄又明亮。出门的时候,一个老婆婆坐在太阳地里,干枯的手在眉毛处搭个凉篷,正眯缝着眼朝向天空张望。
几乎没有风,微微地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走在桥头碰到同事和她的女儿,未来的小母亲挺着圆圆的肚子,笑眯眯回答我的问询:六个月了。
如果没有在街上碰到永,这真是冬季里最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我想起你。我好像从来没有单独想起过你。
今年九月,建的儿子过三岁生日,你打电话通知我的。你总是很爱揽这样的闲事,这个召集人的角色不好当。我们没散的时候,尽管有人心生微词也不会表露出来,毕竟早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是同事。可是,我们散了已经有十六年。人在人情在,人走两分开。你和我无数次说过这句话,你是心里明白的,尽管说的时候几乎都是在满脸酡红的状态。
十六年里,我们见面几乎都在喜宴桌上。想想也是,七零八落失散在风中,我们只能选择孩子过生日娶媳妇嫁姑娘这样的特殊场合里相聚,在嘈杂声里竖起耳朵,捕捉彼此最近的消息。言语简单,眼神复杂,却可以心领神会。
那次酒席吃到最后,你侧过脸来,喊着我的名字对我说:姐。咱姐弟俩喝一个。我愣了一下。你说:意思一下,我知道你血压高不再喝了。我也血压高不怎么喝了。我知道你接下来的话是什么---咱弟兄们好不容易又坐到了一起!每次说这话,你都会很认真,眼睛睁瞪得老大,弯起嘴角,头微微地向上一昂。我们小汤匙互相碰了碰,各喝了一个。又喝了一小汤匙。我们一人喝了两小汤匙。
我想起来了。全的儿子过十二岁生日姑娘结婚,明的儿子过十二岁生日,德的姑娘过十二生日,生结婚包括他婚后几年老婆不生孩子去年终于抱养了一个,几乎每次都是你打电话通知我的。你说你的电话号码永远都不会变,方便咱们的人有事互相联系。那天,你和我们大家说,明年山的姑娘该过十二岁生日了,弟兄们又可以找机会坐到一起!你呵呵笑着微微向上昂头,得意自己的记性好,你追着山问他家姑娘生日的具体日期。大伙都打岔说,这么早就说下日期太早了,到时候再提前联系吧!
那天明没有来。你私下里和我嘀咕:谁知道建和明之间有什么隔阂。没意思!姐,弟兄们能遇在一起是缘分,何必为一点点小事计较!
我记起全的儿子过十二生日酒席上,你提议大伙在下一次明儿子生日的前一天去万紫千红唱歌。你拍胸脯说你请客:别看哥们上班挣的不多,哥们工作是上半个月班歇半个月,歇下半个月从来没闲着,外面揽活打工也不少打闹钱。咱好好唱一回歌去!我想起每次你激动的时候,总是爱瞪大眼睛,嘴角上扬,脑袋习惯性微微向上一昂。那次,你也那个表情。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大伙没有如约一起去唱歌。那是前年的事。
去年夏天,你儿子过十二岁生日,酒席摆在市区一家饭店。别人说你爱虚荣贪名声好听,你说是方便大伙集中再坐到一起。那天中午,你儿子是快乐的小王子,整个宴会的主角。在饭店声光电一体的舞台上,放开歌喉,整整唱了一个中午。我望着台上的英俊少年,听着周围人议论你儿子获得的种种荣誉,打心底里替你高兴。我远远地看到咧嘴笑得开怀的你和依偎在一起你的妻子,看你们一起注视着自己儿子流露出来的自豪和骄傲。
我几乎忘记了。你每个礼拜日都会带着你的儿子坐公交车从郊区赶到市区,去一个有名的声乐老师家上辅导课。第一次在小桥上看到你们爷俩,那个小男孩羞羞地想往你身后躲。你让他喊我,我感觉到你在教他喊我的称呼上打了个咯噔,我猜你可能是想让孩子喊我姑姑。孩子低低叫了我一声阿姨。
我没好意思问你孩子上声乐课,一个月或者一个学期的收费是多少,也没问你已经坚持了多久,还要坚持多久。你咧嘴笑着说,孩子有这天份,你砸锅卖铁也要把孩子培养的有出息。你甚至想当下把身后的孩子拉过来让他展示给我。
我也笑着,我说我相信这孩子有唱歌的天份!
去年,你儿子十二岁生日那天,他唱了电影《英俊少年》的插曲《小小少年》。好听。
我从来没有喊过你一声弟弟。你说,你把我当作自己的亲姐。我们俩自己的秘密在心底,没有人知道。
你唱歌很好。不知道原来厂子里的工友有谁还会记得。十六年日子很长,却又很短。我看到你从地沟里钻出来,英俊白净的脸上落满灰尘,工作服上沾了油污。你总是第一个把自己洗涮干净,收拾利索。我甚至能听到你在车间里干活时吹着的响亮的口哨声。我们在一起共事两年多。那是我们这帮人最快乐的时光。我看到十六年后,你发了福的脸上还是会有满不在乎的表情,你在坚决否定或者认真肯定时还是保留着一贯的标志性动作:瞪大眼睛,嘴角上扬,微微向上昂一下头。我突然想伸手抓住你,让你不在风中飘散。
永,在人流涌动的大街上拦住我,告诉我说你没了。
没了?我愕然。永这个家伙,总爱开玩笑。
上个礼拜。心梗。永,一个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声音平缓。
怎么会?我怎么不知道?我说,大上个礼拜还见到你妻子打了招呼。她和同行的人介绍说我是你原来要好的同事。他们原来一大帮要好的同事,你妻子强调。你妻子还在那个商场帮别人卖衣服吗?
事突然。火化了。我们几个去送了。永说。
没有人通知我。我真冷。静。我问永你今年多大。
四十一。
愣了一阵,两个人互相看看。走吧。几乎同时说出这两个字。
我想起你。我从来没有单独认真地想起过你。
我们的日子会很长,我等你拨通我的电话,通知我去参加大家的聚会:你可一定要来啊!要不我去你家里拖你出来,姐夫他也不骂我!每次你都这样要挟我。
你的歌声还会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吗?有多久没有听到你唱歌?那年冬天的一个夜里,你的歌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唱的是费翔的歌曲《 我怎么哭了》
那是我和你的秘密。那天你说:姐,我的初恋结束了。我记住了那个女孩子的名字。但是,还有没有人会记得你的,我的,全的,永的,建的,明的,山的,你妻子的……我们共同的初恋。我们在社会的大舞台上,一起唱过《咱们工人有力量》,咱们唱《我们走在大路上》。十六年,十六年前,我们从洪流沦为沙砾,背景音乐“心若在,梦就在,一切都不过从头再来”。
我把当初你唱过的歌,再唱给你: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离别的滋味这样凄凉/这一刻忽然间我感觉好象一只迷途羔羊/不知道应该回头/还是在这里等候/ 在不知不觉中泪已成行/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不会答应你离开我身旁/我说过我不会哭/我说过为你祝福/这时候我已经没有主张/虽然我知道在离别的时候不免儿女情长/到今天才知道说一声再见需要多么坚强/我想要忍住眼泪/ 却不能忍住悲伤/ 在不知不觉中泪已成行。
---以此文送别我的兄弟:虎虎
2014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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